大槐树下的家

二朱徉黎

    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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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温暖的朝阳懒懒地洒在身上， 早晨走过路边已经习惯的那些大树， 太太看了一眼树上开的一串串乳白色的花， 问我那是不是槐花。我从来没有留意过这几棵大树，脑海里总觉得， 槐树应该是温带的植物吧。在温哥华， 怎么会有槐花？ 再说， 每一年槐花盛开的时候， 那香飘万里的气势， 浓浓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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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 印象里的东西， 总是和现实有差别。 我仔细看了这几棵树， 还真是槐树。只是， 那槐花却不香。 可能是对那香味的记忆，让我对这几棵槐树熟视无睹。我曾经住在大槐树下的家，对记忆里那时的槐树和槐花， 就一直有着这样的执着印象。
　　大槐树下的家， 是一间平房， 1970年代的平房，用红砖砌， 人字形的屋顶上铺着暗红色的瓦片。水电部十一工程局的家属院， 就是这样的平房，一个院子周围四方形排开是六排平房， 每一排住着几家人，每家每户都挨在一起， 中间的空地上有两个自来水龙头。每一个这样的大四合院，都住着很多人家。 当时说地址， 就叫“一组院”，“二组院” … 我们家那时候的地址，好像就是叫“文治路，一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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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家的门口， 有两棵很粗的大槐树。 一开始， 整个大院里，每家每户门前都没有围出小院子， 站在大院里，可以一眼看到每一家的门前和院子中间的那两个水龙头。夏天的记忆最清晰， 人们都把席子拿出来铺在大槐树下， 坐在席子上， 摇着大芭蕉扇乘凉，或是做针线活。
槐花盛开的时候，小朋友们都手脚并用爬到树上去摘槐花。 夏天里马知了在大槐树的绿叶间此起彼伏地尖叫，小朋友们又会爬上去， 用一根竹竿带一点柏油去捉马知了。记忆里的夏天好像特别长， 那两颗大槐树下就是整个夏天的缩影。 傍晚的时候， 邻居们都会端着碗，走到大槐树下，或是坐在矮矮的小桌子旁边， 或是蹲在地上，一边吃饭， 一边闲聊。 夏天的美食，在我的记忆里， 一直是炒红薯面条。 那制作红薯面条的压面机也是放在大槐树下，是一个黑色的，铸铁做的压面机，有三只腿和一只长长的手柄。 压面机的上面是一只铸铁 做的圆形的小罐子， 底座上面开好很多细细的小圆孔， 长长的手柄连着一块圆形的铸铁板， 是专门用来压红薯面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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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作红薯面条挺费事，先要把红薯面窝窝头蒸好，然后趁热把窝头放进压面机上面的那个小罐子里， 再把连着手柄的圆形铸铁块压上去，然后用力把手柄往下压， 细长细长的红薯面条就从那个小罐子下面压出来了， 下面放一个盆子接着。 压好的红薯面条放进炒锅里， 用油，盐和葱花炒一下，在记忆里， 就很好吃。 夏天里， 红薯面的压面机就放在大槐树下，邻居们都拿着蒸好的红薯面窝窝头，轮流去压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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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 夏天也是制作豆瓣酱的好时候。 妈妈很会做豆瓣酱。 每年要做豆瓣酱的时候，先要把黄豆煮好，然后铺在席子上面， 上面盖上一层布和棉被， 捂在那里， 要捂很长时间。 一直要等到豆子都发酵了，发出很重的味道，妈妈会掀开被子和布的一角看一看， 看看豆子长出了长长的毛没有，然后把发酵好的黄豆放进深棕色的陶瓷缸里， 里面是不是要放水，我记不清了， 盐是要放的， 然后用一块纱布把陶瓷缸的口封紧， 不能让空气进去， 放在屋子的墙边。 夏天太阳特别大的时候， 就把缸搬出去放在大太阳下嗮。 这样搬来搬去， 嗮好久， 有一天妈妈说可以把纱布打开看看酱好了没有， 打开之后， 闻一闻， 说差不多了， 还要再嗮一嗮才行， 然后妈妈会把洗好的西红柿用手掰开，撕成几瓣， 放进豆瓣酱里， 再用纱布重新蒙上口，接着嗮太阳。又是搬来搬去好长时间之后， 有一天妈妈说豆瓣酱终于做好了， 打开酱缸的口，从里面舀出一碗来， 用馒头蘸着吃， 或是和茄子丁炒在一起， 做炸酱面的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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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大槐树很阴凉，浓密的枝叶像一把大伞一样，嗮酱一定要把酱缸搬到大槐树的树荫外面去。每次我跟在爸爸妈妈身后看着他们搬那些酱缸的时候，也看到邻居们家的酱缸也放在那里， 好多人家都做豆瓣酱， 在大槐树下乘凉的时候， 闲谈中， 邻居们还互相交流做酱的经验， 我听到各种各样的水果和蔬菜都能放进豆瓣酱里， 比如说苹果啦， 西瓜啦等等。 妈妈好像特别偏爱用西红柿做酱，我们家里的豆瓣酱，每年都是放西红柿在里面，我也一直没有吃到过那西瓜酱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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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大地震的那一年， 每一家每一户都很紧张， 三门峡正好在地震带上， 大家就接受了很多震前预兆的教育， 比如说要注意天气的变化， 如果是突然天气剧烈变化， 就很有可能是地震要来了。 才几岁大的我也很害怕， 那时候有一部电影叫《蓝光闪过之后》， 好像说的就是大地震的事情。 小孩子还是贪玩， 我特别印象深的地震前兆是动物们的行动突然有很大变化， 比如说蚂蚁，老鼠等等都突然跑出来了大搬家， 有可能就是地震要来了。 夏天里我就每天在大槐树下观察地上的蚂蚁， 看看它们有没有成群结队的大搬家，看着看着， 就往蚂蚁洞里灌一点水进去， 看着蚂蚁们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夏天的大槐树也有很多小动物生活在上面， 毛毛虫，大青虫， 有的时候看着看着蚂蚁， 一个毛毛虫就从树上掉下来， 正好落在蚂蚁窝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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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地震的预防让每家每户都在大院里自己的门前搭建防震棚， 万一要是地震了， 大家可以跑出来住在防震棚里。 一般的防震棚都很简单， 用木条搭成人字形的支架，然后在上面密密地铺上玉米杆子， 一个简易的防震棚就搭好了。 有一个邻居家的防震棚搭得特别好，我们都去参观。在地上挖了四四方方的一个浅坑， 沿着坑的四周， 用玉米杆做成墙， 上面也用玉米杆做成圆形的屋顶， 就像是一个很讲究的蒙古包， 我走进去看的时候特别羡慕， 小脑袋里马上想象这里是地道战的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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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 虽然这些防震棚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场， 但是家家户户就逐渐地把自己门前的一块地方用栅栏圈起来， 围成小院子， 每家每户在院子里种一些蔬菜，葡萄， 花草。 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 我们家的院子里， 就有那颗粗粗的大槐树， 它把我们的院子罩的严严实实， 夏天里几乎没有一点阳光。 妈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 喜阴的大丽花长得最好， 黄色的大丽花盛开的时候， 一个花朵比一只盘子还大。大槐树下， 爸爸妈妈后来又加盖了一间小厨房和一间连着屋子的储物间。 哥哥后来还在那个储物间里搭了一张床， 睡在那一间储物间里。 等到哥哥上大学离开家之后， 我也对那一间储物间充满向往， 也要睡在里面。 让爸爸用白纸写了一张字贴在门上， “槐树山庄”。 每年夏天哥哥回家过暑假的时候， 邻居们还是拿着小板凳都在傍晚坐在大槐树的树荫下乘凉。 小朋友们端着饭碗互相串门， 从东家走到西家， 一家一家地走找小朋友们玩， 一直到天黑了， 碗里面的面条也凉了， 赶快扒拉几口吃掉， 跑回家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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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大槐树下的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后来城市发展了， 我们家要搬到楼房里去。刚开始对住楼房还很不习惯。 邻居们都说住在楼房里邻里之间的交流就少了。 后来果然是这样， 搬到楼房去之后， 每天在楼梯上也碰不到几个人。 在大槐树下的那个家， 一开门就能看到所有的邻居的场面，再也没有了。 后来我到上海读书， 四年的家就是在学校的宿舍里， 去到广州，五年的时间家换了好几个地方，从诗书路上一间小楼里的一间房， 中山七路宾馆里的一间房， 江南大道居民住宅楼的一间房， 到东山口庙前西街上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小的公寓。那一间在六楼上的小公寓很小很小， 只有十几平方米，小到我和太太要在屋子里加建一个阁楼，睡在阁楼上，下面当起居室。 虽然当时已经知道我们只能住一年多， 马上就要来加拿大了，我们还是把那个小公寓好好装修了一下， 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家，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时光都是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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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温哥华之后，我们的家也换过几次， 现在的家有很大的花园， 小女儿们特别喜欢在花园里跑跑跳跳， 从小到大，她们从在花园里滑滑梯发展到一不动就爬上车库的屋顶躺在上面谈天。 我每次在花园里清理花木， 小女儿们都快快乐乐地跑过来叽叽喳喳地帮忙。 要么，她们就会戴上帽子和太阳镜， 拉一张躺椅在草坪上享受日光浴。每一次看着她们在花园里这么快乐，我都特别高兴，希望能够在她们幼小的心灵里， 永远能够留住这一刻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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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快乐时光， 每一个人都有。 我有一天梦到好像大槐树下的那个家还在那里， 还是我们家的， 我需要赶快过去看一看， 妈妈还住在里面。等到醒来的时候， 才觉得那个梦是那么真实， 真实到我还能够感觉到推开那扇墨绿色的院子门， 走进大槐树下的院子， 看到厨房窗边的方桌上还摆着碗筷， 旁边的槐树山庄里面散发着泥土的味道， 推开门， 走进家里， 爸爸在窗前备课， 妈妈在收音机前做针线， 哥哥姐姐从学校里走回家。夏日里的大槐树下，小朋友们端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玩着。
　　大槐树下的家， 总是充满了槐花盛开时那浓浓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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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高飞，拉法尔水疗中心创始人，拉法尔水疗低密度排毒专利持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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