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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的岁月轮回:从洛阳到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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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12 09: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猪头凯凯

五年前,我猜到——即使在加拿大,我和爸爸之间曾经的很多故事,也会在我和儿子之间轮回和复制。

但是我没猜到——“加拿大”三个字,居然让这个轮回被“复制”得更加完整和雷同。
  ——题记


  吃晚饭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盘炒白萝卜丝正好被放在了涂涂(我们的儿子)面前,只喜欢胡红萝卜的涂涂撇了撇嘴,于是我把那盘萝卜丝换到了我的跟前,对涂涂说——
  “你不太喜欢吃白萝卜对吧?没关系,爸爸特别喜欢吃白萝卜,特别是白萝卜丝!”我想让他不要为此感到为难和歉意。
  “o,Really(真的吗)?”涂涂显然有点儿不相信居然会有人喜欢吃白萝卜。
  “我真的喜欢吃!”我用筷子夹了“一大捆儿”白萝卜丝,同时很确定地告诉涂涂。
  “没关系涂涂,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吃白萝卜,都是我的爸爸替我吃的。”我又给涂涂加了一颗定心丸。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件事在哪儿发生过——于是,顺着这件“似曾相识”的小事,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不爱吃白萝卜、总要爸爸帮忙的故事。
  那是我生命中一个每到冬天就几乎只有萝卜白菜的年代——每到冬天,从那些拉着架子车的农民大叔那里买来这两样“冬储菜”,然后把白菜搁在自己家向阳的阳台或者窗台上码放整齐常年晾晒,而萝卜则是在家属楼下那些土质的空地里寻一块儿地刨个坑埋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再把埋着萝卜的坑刨开、拿出几颗回家吃上一段儿。

  我对冬天时候的晚餐经常是印象深刻——主食无论是面条、米饭还是稀饭馒头,菜一定是白菜萝卜,偶尔会搭配个粉条或者豆制品。
  吃完晚饭的场景也很“古老”——顺着两根绞缠在一起的紫红色电线从房顶“提溜”下来的灯泡放着昏黄的灯光,由于墙壁上的油烟所以显得有些昏暗的厨房里,是由于没有暖气所以在家也穿得比较厚实的爸爸妈妈和我、围坐在一起埋头吃饭。
  对着“天天见”的白菜和萝卜早已经没兴趣的我,吃的总有些索然无味,而旁边在车间里干了一天活的爸爸埋头不停地狼吞虎咽,我只能看到他一直挥舞的筷子和总是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由于在白菜和萝卜之间我更加不喜欢萝卜,所以爸爸经常会伴随着一句——“我最喜欢萝卜丝儿了!”、然后端起盘子把明显“滞销”的萝卜丝儿往自己碗里扒拉。

  我曾经以为他是怕剩菜所以故意这样,但是后来他告诉我他是确实喜欢吃萝卜丝儿,当然还有一句他们那一代人经常说的——“我小时候要能天天吃上这就不错了!”
  那些年的晚饭都在终年不变的萝卜白菜中度过,偶尔的乐趣,只是爸爸忽然把筷子停在半空中说上一句——“今天去挖萝卜时把树数错了,土都埋回去了才发现我挖的是那谁家的坑,你记着提醒我改天还他两颗萝卜……”
  直到后来随着生活水平慢慢提高,我对于“晚饭”的记忆才慢慢从这个昏黄的场景和无味的萝卜里逐渐“稀释”出来——甚至,我终于在三十多岁时再一次与白萝卜丝的狭路相逢时、才发现这东西其实挺好吃的!
  而今天和涂涂的对话,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和爸爸之间关于白萝卜丝儿的经历。
  于是,对着白萝卜丝儿狼吞虎咽的我,一边看着眼前的涂涂、一边忽然意识到——我和爸爸的岁月,如今又重新来到了我和涂涂身上。
  记得曾经有一位“野生作家”的文章里曾经有这样一句话——很多回忆、就象是吃拔丝苹果,本来只是用筷子夹起了一块儿苹果,结果就那样牵出了千丝万缕。
  第二件被牵扯出来的“轮回”并不遥远——思绪甚至不用从眼前这张饭桌离开,直接来到了此时此刻正在我们耳畔的袁阔成评书《三国演义》上。

  小时候,由于妈妈上班很远,中午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每次他在厨房火急火燎地忙活完,当我俩坐在饭桌旁时,基本上都是中午十二点半左右的评书时间。
  于是,每天快到十二点半时,我就把收音机打开,然后和爸爸一起一边听袁阔成的《三国演义》一边吃饭。
  爸爸在十五岁之前,就读完了可能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读的都多的书,他坚持比较适合我听和阅读的书籍首推《三国演义》——道理也很简单,这本书中所包含的人物、典故和故事,在数量上远超过任何其他文学作品和历史朝代,对于科普中国文化背景来说基本上是首选的扫盲教材。
  所以,我和爸爸一起吃午饭的很多年,反复听的都是袁阔成播讲的《三国演义》——好在那时候评书的选择不太多,总能找到某个电台正在播三国。
  说来也巧,在涂涂从“爱看动画片”往“爱看打仗”过渡的那个年龄段时,适逢新版《三国》电视剧在中国的热播,借着对剧情和人物的好奇和各种提问,涂涂很快已经从各种解答和少儿读物里逐渐成长成为一个他那个年龄段的“三国通”。
  转眼之间,涂涂也到了我以前和爸爸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年龄,而我们在晚饭时的背景音乐,在我们俩的“一致意见”之下、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和爸爸吃饭时聆听的袁阔成版《三国演义》。
  只不过,是把收音机换成了电脑,把电台广播换成了MP3,把洛阳换成了温哥华。
  吃完了饭,照例是涂涂刷碗擦桌子扫地——这是他在过了12岁生日的日常任务。
  每次到他扫地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扫地的姿势和扫完的地面——这让他非常不舒服,总觉着我是在挑毛病,经常是一边扫一边噘着嘴,甚至停下来看着我。
  今天,再次和噘着嘴的涂涂目光相遇,我的大脑自然而然地又遇到了那个几十年前曾经发生过的镜头——小时候,也是我扫地,爸爸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指指这里说“不干净”、指指那里说“明显漏掉了”。
  这让当时的我,就和面前的涂涂一样“不爽”,而且由于当年的“阴影”太过深刻,所以我说了一句让涂涂感觉非常“精准”的话——
  “你一定是觉得我在故意挑毛病,对吗?”
  “Ye(是的)……,你花时间检查我扫地,为啥不自己扫?”涂涂直接问出了一句几十年前我在一次忍无可忍之后、对“挑剔”的爸爸忍不住冒出的“同一句话”。
  和几十年前一样,我也对涂涂说出了一句几十年前我爸爸对我说过的话——
  “我是为了教你怎么干活,你不能长大了连个地都扫不干净吧?”
  这个复制和几十年前又是精确的“一模一样”——我甚至觉得这是不是走入了什么怪圈儿?
  从那天开始,我偶尔会留意我和涂涂之间是否还有很多经历是在“复制”几十年前我和爸爸之间的故事。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很多。
  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来到了加拿大,有些“复制”是不会发生的。
  最典型的故事是两件——语言,还有我以“工人”的现身说法教育涂涂好好学习。
  首先最容易想到的,当然是“语言”的故事——
  爸爸最初是在车间里当工人,后来上了夜校拿了文凭开始在厂里当销售,当了销售之后就要在全国各地来回跑。为了面对各种客户,他怎么改掉自己的一口“洛阳老城方言”、说一口让别人容易听懂的普通话,就成了当务之急。
  于是,爸爸经常请教我关于普通话的发音问题,但是无论我怎么教他都没什么进步——比如,“北京”二字在他口中永永远远都还是发“杯京”的音调。
  由于爸爸经常借着出差的机会带我出去旅游——于是我经常要作为听众去“忍受”他跟客户交谈时候那种“严重勾兑”洛阳老城口音的“普通话”(洛阳话把这个叫做“半自动”)。
  有那么几次,我在忍无可忍之后,在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的时候,忍不住跟他说——
  “要不你以后干脆就说‘纯’洛阳话吧,这半自动太难听了……”
  长话短说,几十年后在加拿大,涂涂用他的实际行动为他的爷爷“报了仇”。具体表现就是——
  日常,轮到我问某个单词怎么发音时,涂涂总是教来教去,最后只好放弃。
  我和涂涂一起出门时,如果遇到我和别人说英语,涂涂总是带着一脸尴尬、同时慢慢挪着脚步站的离我们越来越远……
  偶尔的几次,涂涂会在事后一脸抱怨地跟我说——“爸爸,以后遇到也许能说普通话的人,你尽量还是说中文吧……”
  每当这时,我就想起几十年前当我建议苦学普通话的爸爸“还是直接说洛阳话”的时候,他应该和如今的我一样——有些挫败感。
  而另一个只有在加拿大才会发生的“复制”,则是由于我在加拿大的职业忽然变成了工人。
  有时候,想起小时候一身油污从车间下班后经常会对我撂一句“好好读书,以后别象我一样当工人”的爸爸,我会觉得我和如今的“工人”工作真是有些狭路相逢……
  于是,有一次在加拿大少有的“喝大”之后,我指着白天在车间里被角铁磕破的伤口对涂涂说——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能找一个不用这么辛苦的工作。”
  虽然事后在涂涂妈的提醒之下,我也觉得这种教育方式并不可取,但是这个轮回居然是又一次把我和爸爸之前的故事又“活生生”地复制了一次——而很多年前,在我读完研究生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我应该不必再象爸爸一样用“别象我一样当工人”的方式来教育我的孩子了。
  在五年前,我曾经想过——虽然把背景从洛阳换成了加拿大,但我和爸爸之间曾经的很多故事一定还会在我和涂涂之间发生。
  在五年以后,我惊奇地发现——我和涂涂之间,对于我和爸爸之间的“复制”,居然因为来到加拿大而变得更加完整、更加雷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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