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我们渴望它们的陪伴

杏花村

克姐

　  今年的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颁给了《我的章鱼老师》（ “ My Octopus Teacher”）。

　　要不是因为这部片子，我对章鱼的认知，或许永远局限于餐桌上让人惊掉下巴的暗黑料理。
　　其实，章鱼常被比作外星生物，可能因为它独特的外形，也可能因为它拥有的超出人类想象的智慧。作为软体动物，它可以轻松穿越狭窄的缝隙，它可以借贝壳巧妙伪装，迷惑敌人，躲避杀手的追捕。它柔软无骨，看似行动迟缓，瞄准猎物后却动如脱兔，虾兵蟹将都成囊中之物。它在水中游弋的样子，放松时身体充分舒展，长长的八条爪子自由灵动，潇洒帅气；遇到敌情时身体迅速缩成一条直线，如离弦之箭快速窜出，果断灵敏。普通章鱼只有一年多的寿命，尽管时时有危险，但总体来说，它短暂的一生过得游刃有余，丰盈充实。

　　这一切，都被一位叫Craig Foster的人忠实记录了下来。Craig家住南非的暴风角，深谙自由潜水技能。在某次下潜到海带森林中时，巧遇了这条章鱼。
　　工作的压力，和青春期孩子相处的困惑，与之而来的焦虑失眠，让当时的他情绪处于低谷时期。和章鱼的巧遇和随后的深度“交往”，让Craig得以重新思考与家庭和事业的关系。
　　他一次次潜入海底，和章鱼有了一次次的“邂逅”。起初，她只是躲在安全屋里偷偷观察。后来，就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在那只灵巧的带着吸盘的手和人类的手缠绕在一起的时候，几十万年前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先的两种生物，再度重逢，用手指间细腻的触摸无言地说着“你好”，这是何等奇妙的缘分。

　　章鱼是一种奇怪的高智商动物，一贯离群索居。镜头中的她没有伙伴，独来独往，但她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她的生活非常充实，不是在追逐食物，就是在逃避追逐的路上。
　　说她高智商，一方面是因为她熟捻各种伪装术，人类化妆师在她面前也要自叹弗如。变色、变身、放烟幕弹，至少可以提名海底迷惑行为大赏的最佳演技奖。看到那个吸附贝壳装成球的镜头，我有一个念头闪过，莫非这是她对抗孤单，娱乐自己顺便娱乐大家的小把戏？看着周围一群鱼儿困惑地游来游去，屏幕前的我禁不住嘴角上扬。
　　海底生活不只是轻松快乐的，就像成年人的生活，总是充满艰辛和意想不到的困难。睡衣鲨仅靠嗅觉就能辨别出猎物所处位置。章鱼唯有小心再小心，藏得尽量严实，才能不被闻到。可是，聪明的她，也有大意的时候。一次，因为没有及时将身体全部藏好，一条爪子被鲨鱼咬个正着。章鱼有断臂求生的功能，漫长岁月演变中逐渐进化出来的本事，助她逃过一劫。接下来的几十天，她被迫蛰伏在安全屋内，独自疗伤。
　　Craig每天都去探望她，但爱莫能助。自己失误犯下的错误，只能自己承担，就像那句歌词唱的 ：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好在成年期的她，体力恢复快，最终断了的爪子竟然恢复如初。
　　天敌的威胁一直存在，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法则谁也躲不过。大道理谁都懂，但依然触动人心的，大概就是看似平凡的每一天中的细节。Craig记录下了某一个有趣的场景，在又一次遭遇睡衣鲨的夺命连环Call时，章鱼充分展示了身体的灵活性，在海带森林中玩起了躲猫猫游戏。她一会儿变身，一会儿穿迷彩服，施展出各种保命绝技，最后竟然骑到了鲨鱼的背上，悠哉悠哉＂逗你玩”，然后瞅准机会，迅速逃离，顺利躲回安全屋，完美KO睡衣鲨。面对随时被天敌捉住的死亡威胁，依然保持旺盛的战斗力，还能苦中作乐，戏弄对手，这是多好的一堂绝地反击的励志课程啊。
　　这，大概是章鱼短暂鱼生中的高光时刻。而生命，总要经历由盛而衰。章鱼交配产卵以后，将很快面临死亡。片中的她，也无法逃避命运的安排。她的身体肤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充满活力的浅棕色变成了惨白，活动也变得迟缓。当睡衣鲨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无力逃脱，只能无奈地看着鲨鱼一口咬住了她……

　　当我们随着Craig Foster 的讲述和镜头走近她的生活，曾经让人畏缩的 “丑八怪” ，变成了软萌可爱的妹子。她同样有着七情六欲，会露出天真活泼的那一面；她会经历挫折，却不气馁，独自疗伤再满血复活；她会享受活着的快乐，承担生育的责任，也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她的情感和表达，命运的起伏，竟然与人类很多方面不谋而合。她最终的结局也轻易戳中了人们的泪点，让无数人感动唏嘘，更引发深深的思索。
　　《我的章鱼老师》中，海底世界分明是又一个复杂的社会，色彩斑斓、光怪陆离又自成一体。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和陆上的人类社会是如此相似相通。这种相通，拉近了人们和神秘海洋动物的心理距离。所以，片子于2020年9月在Netflix（网飞）刚一播出，就获得了众多观者的认同。彼时正值疫情的阴影笼罩全球，人的心理变得尤其脆弱，片中传递出来的人和章鱼之间的友情深深感动和治愈了亿万观众，这可能正是它能获得奥斯卡评委团青睐的重要原因。

　　我们不一定有Craig这样的奇遇，和章鱼交上朋友。但能在疫情期间陪伴和治愈我们的，有的是宠物里最常见的小猫小狗。
　　我的上司老罗也在去年年底加入了养狗大军。面对青春期的儿子，老罗需要另一个感情的出口。可寻找心仪的狗狗是一件耗时费力的工程。温哥华本地的狗狗早已被人抢光。老罗在网上四处发贴，搜索范围一度远达美国纽约。经历几个月的折腾，终于从温尼伯的一个专业养狗人手中买到了一条小柴犬。小柴犬2个月时飞到温哥华，老罗给他取名Loki（西班牙语淘气的意思），话里眼里早已是满满的宠溺和殷殷的期待。因为太小，老罗每天带它来公司，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悉心呵护。
　　对于要和一条狗每天相处8小时，我最初是有顾虑的。小时候的我，被街上的野狗追过，心里多少落下阴影。来到加拿大，遍地都是宠物狗，小的还行，大的基本就得绕着走。和牵着狗出来的朋友见面，很容易就变成大型社恐现场。
　　好在Loki很小，小模样呆呆萌萌，没有丝毫攻击性。娃娃脸的Loki像极了狮子，一天几乎大多数时间都蜷在窝里睡觉，和初生婴儿差不多。醒着的时候，它晃着肥肥的屁股，四处走动，在公司地毯上到处画下地图，不断宣誓自己的主权。一度，它对自己的尾巴产生了好奇，总想用嘴去叼住它，又够不着，于是在地上不停打转，实在急了，就开始 “汪汪汪” 。看着它小心又急迫地探索自己和周围小小的世界，作为旁观者的我总是忍俊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Loki给刻板的办公生活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生趣。我对狗狗的芥蒂也在逐渐消弭中。
　　Loki很快从婴儿肥走出，狮子脸逐渐退却，有了柴犬的精气神。它清醒的时间多了很多，活动范围也不断扩大。它的生活当得起 “富贵闲人” 的称号，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发呆、睡觉、玩耍、遛弯，N次循环。
　　有时候，它会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看着你，仿佛要和你好好聊天的样子。有时候，它顽皮的天性又突然发作，冲过来咬住你的裤腿不放。
　　Loki换牙了，痒痒得到处啃东西，文件夹、桌子椅子腿儿，在它眼里全是磨牙棒。它很快成了办公室的新宠。公司来了外人，它立马变成人来疯，窜过来窜过去忙个不停。碰到投缘的访客，它马上变得活泼好客起来，很快就与他们打成一片。
　　Loki的表现常有惊喜，时有惊吓，却无一例外带来欢乐。

　　而我，从最初的一点点担心和害怕，到如今的期待见到它，也经历了一个很神奇的变化。我从一个宠物盲，慢慢知道了该怎样抚摸它，能让它感到舒服和友好。Loki 也会亲昵地舔我的手掌，这是和我kiss呢。在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后，Loki已变成老罗的忠实守护者，但凡有陌生人来到，它总是警惕地大声喧哗。而对待我这位阿姨，却早表现出了如家人般的随和放松，不拘小节。
　　短短的半年时间，Loki让我在和狗狗们打交道时，从容自信了许多。如今，走在狗狗公园，或者路上碰到遛弯的狗，我眼前总浮现出Loki可爱帅气的模样，盯着那些狗狗露出姨母笑。或许我的身上多少沾染了Loki的气息，那些狗狗们看着我的眼神，仿佛也温柔友善了许多。
　　这也让我明白了，人和动物，是真的能心灵相通的。取得动物的信任，和动物交朋友，坚硬的心肠都能变得柔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如此不易。宅家的日子里，有了它们的陪伴，漫长的时间不再那么无聊，人们受伤的情感得到了抚慰，孤独的灵魂得到了寄托。不同于现实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常常充满了算计，即使付出真心，得到的也可能是欺骗和背叛，徒增伤悲。而从动物身上，付出一点真心，却能收获百分百的忠诚和回报。
　　不管是看似高冷的海洋动物，还是我们早已熟悉的喵星人汪星人，动物们的心思是如此单纯，他们和人建立信任也是如此简单直接。有了它们的陪伴，不再关注自己忧郁感伤的那一面，也没功夫去理会外面的烦心事，生活突然变得好充实，后疫情时代带来的茫然和不确定仿佛也随之离我们远去。
　　所以，试着和动物交朋友吧。这原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而它们给人带来的欢乐，为生活增添的色彩，往往比我们期待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