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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去吧,上那里去吧,天上有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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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0 05: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去吧,上那里去吧,天上有雪茄

其实她已经走了,却一直还在。因此我想,在这许多次「道别」之後,她的死不会将我击倒。可是当我爸打电话来告诉我,阿嬷大腿有三处骨折及肺炎,可能捱不过那晚,我的心情却和我所预想的不同。





我阿嬷有失智症。失智症很可恶,但有趣。比如说,当阿嬷逐渐失去了她的奥迪 100 的零件时。那辆车和邮轮一样大,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嬷跟着它到处挂点:别的车子旁,树旁,房屋角落旁,超市购物车旁。我们却不能卖掉那辆车,因为阿公曾说它绝对要跑上四十万公里。

在它跑了三十二万公里时,阿公过世了,可是阿嬷要贯彻阿公的信念到最後。她将车牌用胶带固定住,在後视镜的外壳和镜子之间塞入一个金色橡皮熊软糖的包装袋,後视镜於是垂吊在托架上。这车太令人难为情了,尤其我开着它上学时。当其他人将他们的 Polo 或 Golf 停在校门口第一排位置时,我却总是将这辆奥迪藏在体育馆後方,免得被人瞧见。

阿嬷用钩针织了後座坐垫,缝了踩脚垫,前座则套上仿毛皮座椅套。

阿嬷从不修车。可能是忘记了。但她有时会纳闷车子为何有许多凹痕。由於她不记得这和她自己有什麽关系,有一阵子她每星期都打电话给我:「卡特琳,你发生这样的事太糟糕了,可是你得诚实,不然偶只好叫警察了。」

每个星期我都得寻思如何防范我的亲阿嬷叫警察来逮捕我;「阿嬷,那是你自己上次把车开出车库,结果却忘了打开车库门……。」

「偶?唉,偶就知道……。」

慢慢地,她开始分不清玻璃杯和室内盆栽。我会注意到这个,是有一次我送她一盆小花,十分钟之後,她试着用花盆喝东西。她发现自己嘴里全是泥土才知道事情不对。我忍不住大笑。没错,你应该觉得悲惨、难过,事实也是如此。但是这一整个悲惨、难过在某个时候会令人抓狂,而且那看起来的确很有趣。

阿嬷是一个很赞的阿嬷,一个总在笑的有趣阿嬷。如果我们要上哪儿去,而我动作不够快,她会说:「去吧,上那里去吧,天上有雪茄。」简单地说,就是:「快,走罗!」

去找阿嬷时,在门口就听到她在客厅大喊:「来了来了,老太太又不是快车。」然後过了一世纪,她才猛的拉开门,我还没来得及说哈罗,她就抢着说:「怎麽?还站在门口干什麽?快,快进来,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喝什麽?什麽都不要,好,那就多留一点给偶!」

如果我带了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起去,她也是如此。她从不想知道进屋的人是谁。她对每个人都一样:「快,快进来!」意思是,欢迎,只是没说出来。

在阿嬷家不必脱鞋,因为她家看起来和她的车一模一样。客厅里永远有三张地毯叠在一起。阿嬷甚至穿着沾满泥土的橡胶长靴直接从庭院走进客厅。「偶住这里!如果这地毯脏了,就把它拿出去,下面的地毯是乾净的。」

孩提的我觉得这太有道理了,而且因为地上铺了这些地毯,沙发上有仿毛皮座垫及各式各样的沙发套,我永远不必注意别又弄脏了什麽。对还是孩子的我而言,阿嬷家总是特别棒。

阿嬷一直很另类。她在候诊室里的说话声总是大於必要。「喂,小女孩,说说看你今天在学校怎麽样?」我从小就知道,在候诊室要轻声细语,所以小声地回答:「我们在学校……」阿嬷又大喊:「偶才不在乎他们小声讲话咧!又没有哪里写说这里不能正常讲话!」这让我无地自容。其他候诊的人在八卦杂志後面偷看并「清楚地」窃窃私语,要她注意候诊室的不成文规定。但从未奏效,她从不遵守规定。

如果附近邻居有人开趴闹太晚,阿嬷从来不是站在打电话给警察的那一边,而总是支持开趴的人。「让他们去庆祝,让他们去玩吧,多久才一次?又没多晚!」

失智症至少跟了她十年。最初她忘了我的生日,接着是我的名字,然後忘了我。每一次都令我心碎,每一次阿嬷又向自己的一小块道别。到了某个时候,我阿嬷和我阿嬷已不再有任何关系。最後,她最爱做的就是玩毛线球,滚回来卷起,再滚出去松开。

其实她已经走了,却一直还在。因此我想,在这许多次「道别」之後,她的死不会将我击倒。可是当我爸打电话来告诉我,阿嬷大腿有三处骨折及肺炎,可能捱不过那晚,我的心情却和我所预想的不同。

阿嬷剩下的最後十年并不重要,我想到阿嬷还「在世」时的往事。那个当我害怕有人闯入时,坐在我床边的阿嬷。「可是外面在下雨呐,坏人才不会在这种烂天气出来咧,这样他们会全身湿答答!」

那个我能拥有她的一切的阿嬷。「只要偶还有钱,你全部都可以拿去,如果偶没钱了,偶会跟你讲。」

如果有人过世,我从不想在旁边。生命离开了一个我所爱的人,我害怕那一刻。虽然如此,我还是开车到阿嬷那里,站在她的床边,听着她饱受每一次呼吸的折磨,呼气因而听起来总像叹着气的「唉唉唉」。她已无法与人沟通,全以帮浦注入吗啡。但是我相信她的一部分听得到我说:「阿嬷,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去吧,上那里去吧,天上有雪茄。」

临终之前,她在三分钟之内呼吸了三次,然後走了。一个安静、悲伤的告别,同时也是一个美好的时刻。死亡,让生命显得如此神奇。我握着她的手,战斗已经结束,终於和平了。长久以来,我一直对抗着我的家族,对抗成为我被养育的样子,对抗种种限制及脑海中的声音。在她临终之前的床边,我开始找到我的和平,以我体内的阿嬷魂为荣。「快,走罗!」文/卡特琳.鲍尔范德

摘自《我的星期天和星期一之间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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