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为中文班学生找视频资料,看上一个中文节目,湖北卫视的《非正式会谈》。节目嘉宾是在中国留学的各国学生。其中一集谈论自己的家乡,有些留学生代表说着说着泪崩了,我竟尴尬了。再看视频下面的评论,跟着一片在海外留学的中国学生想家的哭泣,我更尴尬了——因为我无法与他们的眼泪共振共鸣。
节目里几个缔造“蓝色文明”的“攻击型”国家,比如英国和法国,他们的留学生尴尬地看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壮汉想家哭得哽咽,却像我一样进入不了角色。家族文化的集体主义,与“人要离开父母”的个体主义真的是白天不懂黑夜。
我常常有举头望月的兴致,却从来没有低头思乡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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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少时的贵阳 (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思乡的诗都很唯美,但我一首也没写过,因为我太俗气。
记得,我20 岁的时候父母妹妹搬离我们原来住的贵阳,回到家乡上海,我独自一人留在原地,没有爆炸,继续工作。工作忙时就使劲忙。闲下来就打游戏,养花,写字,看书、跟朋友扯淡……我贪玩并且无事忙,想不出有哪个时间可以用来坐在窗前、看着月亮想父母在干嘛、上海天气如何。因为有月亮的时间我大多在看书或者打坦克和超级玛利。非常俗气地浪费着日子。
那时寒暑假会回上海探亲,我也是俗里俗气地带着一堆吃的。有次过年回上海,带的年货把行李袋都撑爆了,手指和手掌居然因为拎那行李而淤青了!幸亏我有个人高力壮的妹妹,靠着她那时高中生一股青春期的蛮力把我和行李都带回了家。妹妹翻出来一样吃的,就戆笑一分钟,翻出来另一样吃的,又尖叫一分钟……我娘就在边上看着她生的两个美女不停地傻笑、翻年货,看一样就佯骂一句:带嘎许多啊?侬戆噶!她骂一次我们就傻笑一次……我那时觉得自己又蠢又伟大!此时如果谁突然抱头痛诉“离恨恰如春草”(南唐.李煜《清平乐·别来春半》)——怪高雅的,不太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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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浦西外滩(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后来我搬回上海同父母妹妹住一起了。离开贵阳时有点不舍,离开后也就去忙眼前的事情了。贵阳的亲戚朋友有时会来上海看我,我也在闲时飞回去跟他们混一混。
再后来移民到了温哥华。父母来了探亲,就带他们各处玩耍。为了不让他们缺少一次外出溜达的机会,我本来下班路过的超市也不会顺便进去,而是回到家带上他们,出去逛。厨艺平平,也尽力做些我擅长的让他们尝尝。我十年续办枫叶卡,就为了回去方便。父母亲在上海需要帮忙时,我就尽力安排时间飞回去陪伴。可是那种“时常默默流泪想念他们和门前的含笑花,每逢佳节就加倍地默默流泪想念他们和门前的含笑花”的凄美情愫,却是从来没有的。
不论是上海的或是贵阳的朋友,要命的都在网络上联系。不联络的也就想不起来了。并且,我认为朋友是作为精神存在的部份更多。也有朋友到温哥华看我,我也回去看他们。物理性的相聚如果是快乐的,就应该为心灵相通而继续感到快乐。
我会具体想念某一个人,也会飞回上海去看亲人朋友;我可以几十年一直记得老友的生日,也会记得谁不吃什么,谁对什么过敏。但是要我动辄想起他们就心里酸楚、唉天叹地归之为伟大的“乡愁”,总觉着不太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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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浦东外滩(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我是东方集体主义文化里长大的。奈何东方文化里也有刘家阿斗这样没出息的人。我就是其中一个——在某个地方生活,就会觉得那里很好。初来温哥华看到原住民的图腾柱子,立刻说“咦!这跟贵州傩戏图腾面具几乎一样”,从此作为一个话题,见老外就说此事,但从来没有机会叹一口老气说:我想家了。因为此地乐!不思乡!可见我不仅俗气,还很没出息,所以哪里乡愁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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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原住民图腾柱(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在上海听各式音乐会、演唱会,呈各种高能文艺状。到了温哥华,囊中羞涩,也就只能在各处信息中找些免费露天音乐会、街头演唱会去凑热闹。有一种叫做“免费凑热闹真好”的没出息的快乐感,很快把我口中那句预备好的“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白居易《琵琶行》)消化得无影无踪。哪里还会记得什么乡愁,只顾搭讪音乐家拍照去了。
有人说乡愁其实是想念妈妈做的家乡食物。可是在温哥华,好吃的东西太多了。我一直在探索其他族裔的饮食。温哥华有各种食材、餐馆,自己做或是出去享受都很好。我在温哥华放着万国美食不尝,天天惦记一口吃惯了的中国家常菜做什么呢?况且,最好的中餐顶级厨师也都在温哥华。我因贪吃而无情!
况且,我吃我娘做的饭长大,时至现在,应该自己做些好吃的饭才对吧。事实上我六岁就会煮米饭,十来岁就可以烧菜喂饱家人了,却硬生生又多赖了我娘十几年。我现在若是再天天说想念妈妈的饭,估计我娘听见要愁煞了:啥?侬吃了几万趟还勿会得烧?笨煞西!写到这里脑子里都是我娘飚出的高音上海话,就独自笑喷了。哎呀,说好的乡愁呢?馋痨胚是不配有乡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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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各种美食(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乡愁写起来很美,前人写了许多的诗,倾诉思乡之情。那时去一个地方动不动就要走半年,那种想念又见不到的乡愁是真的很凄美。乡愁这两个中文字看着就很唯美,但是英文竟然叫homesick!直译是“家病”。这么高尚的情感,它怎么能是病呢!这是英文思维的直线性:难受就是病。
可是现在飞半个地球也只需要十几个小时,睡一 觉就到了。邮件、通话、视频、虚拟实境……越来越方便,世界越来越小。难道乡愁就为了十几个小时的差别?这病应该消亡了。
要我说,现代乡愁有点矫情。它变成阻碍人拓展的东西。想家只是人想要回到自己舒适区的愿望。看着这班留学生,生在了好时代,有了开眼界的机会,却年纪轻轻羽翅未展就已经在频频回顾舒适区,一句乡愁就可以放弃。可惜了。
人有权利选择来去。但需要对自己诚实。一句思乡,你思想的是啥?是表达对现实处境的怨怼逃避,或者只是想回乡看看?想念一个人,就去问候Ta。想喝那杯清茶,就去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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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市中心(图片取自Google Image)
我从来没有时间和闲情来酝酿那一份乡愁老酒自饮自醉。我要一直喝咖啡才对——打起精神来!好好辛苦,好好享受,眼前是上帝所赐的美好。而故乡的亲人、朋友,其实都在我剥离不掉的的基因、记忆、及自我认知里,何曾离开?如何离开?所以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乡。象只没甚出息的蜗牛一样。
叶子会落。有飘到旁边的树根下,也可安放。
我在世界飘移穿行,最终会回到造物主的怀中。祂按我的名字数点过我,我在哪里也不至失落。我真正的乡愁,会着陆在一个极美之地。
饶恕:多重性格的上海女人。有很多朋友,喜欢酒和香水。喜欢显摆自己,骄傲却不是很讨厌。笑点低,哭点高。智商低,情商也低。作为一名BC省的儿童与青少年教养咨询师,常年与孩子们为伍,为了他们一时欢一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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