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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人的出生地享受旅行带来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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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9 12:26: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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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诗人的叶芝相信,每当你提到一位死者,就召唤了他的灵魂。如果这种信仰有所凭据,那么他自己的灵魂想必时常在爱尔兰出现——在都柏林,在斯莱戈,在湖畔与海角,在每一片充满诗意的领土上。
  离开都柏林后仿佛一直在下雨。站在罗西斯海角(Rosses Point)时,我不禁疑心大海也是被雨水淋湿的。爱尔兰永远有下不完的雨,从神秘而厚重的暗灰蓝色天空深处,朝着海湾扑下来;然而,在不停歇的细雨中,大西洋似乎静止不动。几条依稀可辨的小船在离岸不远的平滑水面上停住,再远一点,一艘三桅帆船如同悬在天空,披满了被海风鼓起的白帆。
  面对这片被水汽包裹的大海,我走在矮草遮住的湿滑沙地上,八月的斯莱戈郡不像是夏天也不是秋季。我寻找着与威廉·巴特勒·叶芝有关的痕迹,他在这里长大,视斯莱戈为自己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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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去过都柏林——诗人的出生地,并在那里尽情享受了爱尔兰难得的晴天,以及叶芝带来的旅行乐趣。我精心设计了以叶芝和他的爱尔兰为主题的旅程。飞机落地当晚,我幸运地赶上了《大河之舞》在欢乐剧院(Gaiety Theatre)的演出。这部踢踏舞剧向世界展示了爱尔兰的历史与传说,是许多人对爱尔兰认知的起点,舞蹈中的许多母题,如“凯瑟琳女伯爵”的形象,曾在叶芝的诗作和剧作中回环出现。作曲家比尔·威兰也恰是叶芝的忠实粉丝,他在生涯早期曾为多达15部叶芝剧作谱写音乐,这些作品都在艾比剧院(Abbey Theatre)上演。
  1899年,叶芝和格雷戈里夫人等朋友在都柏林试图开展一场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成立了“爱尔兰文学剧院”,而艾比剧院是他们的演出场所,也是叶芝许多著名剧作的首演地。另一处值得驻足的“叶芝地标”是爱尔兰国家图书馆,那里自2006年起设置了叶芝主题的常展,灯光昏暗的陈列柜中展览着诗人的手稿、首版书的封面和珍贵的老照片;走过一个个展区,诗人亲自朗读诗歌的声音、他的朋友与爱人回忆诗人的声音,以及学者们的讲座次第响起,在空旷的展馆里回荡、复活。我的惊喜则是亲眼见到了《心愿之乡》的首演海报——它是著名插画家比亚兹莱的作品,两位天才艺术家在崭露头角之时的偶然碰撞。
  我还乘车去首都近郊的山蒂莫斯,拜访了叶芝出生的住宅,宁静的红砖房和花园看起来与周围的房屋并无区别,只有门口悬挂着木牌:威廉·巴特勒·叶芝,诗人、戏剧家、作家。纪念木牌反而赋予这座住宅一种免于打扰的气息,仿佛在说“行了,就是这儿”,于是我远远注目了一阵,又原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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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中心,引人流连的圣殿酒吧街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都柏林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入夜之后,随便走进哪一家酒吧、点上一杯啤酒,就能听到本地乐队演奏凯尔特民谣。在附近的街区,我逛了几家二手书店,买到了《心愿之乡/凯瑟琳女伯爵》的第三版书,红色封皮上的烫金字母“w.b.yeats”近百年后依然耀眼。
  对于叶芝爱好者而言,都柏林是一场诗歌、戏剧、文化与酒吧的盛宴。而斯莱戈郡并没有这一切。没有隐藏惊喜的展览,也没有历史悠久的剧院。本地人眼中的罗西斯海角则是西北部的度假胜地之一,时值周末,私家车在公路上穿梭来往,依次停在度假村的柏油场地上,很难看出它有什么别于其他海滨的特殊之处。但下雨的时候就不同了。正如在爱尔兰总是很容易忘记夏天的离去,在雨中也就很容易忘记公路、汽车或者度假村:不远处形貌诡异的孤山林间升起水汽,掠过现代的生活,去和大海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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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种遗忘无疑源于叶芝。在《凯尔特的薄暮》中,诗人承认,他年轻时在斯莱戈郡的海滨游荡,迷恋罗西斯海角的风貌、邻人们讲述的民间传说,追逐仙人与鬼魂,潦草地写下诗歌。爱尔兰人笃信仙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是青年叶芝的精神养料,引导他进入凯尔特历史的记忆。叶芝记载过一个传说:曾经有几个渔夫坐在洞口时,瞥见山洞里有两个戴红帽子的风笛手,正演奏仙人的旋律;他们返回村庄,告诉村民自己的所见所闻,然而人们再去洞口窥探时,风笛手早已不见了,只剩一片静默。
  或者叶芝之于今日的斯莱戈,正如同仙人之于爱尔兰,我需要仔细倾听,才能察觉那种不属于当代、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响,但声音确实存在。罗西斯海角的地标是一座朝着大海伸出双手的女性铜像,她脚下的铭牌上写着:
  “迷失于海上
  或晚潮之间,
  我们爱你、思念你,
  愿上帝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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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曾读过青年叶芝在此地的作品——《偷走的孩子》,她只是海边常见的海难纪念雕塑,然而一旦耳边回响着“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的音调,我就不由得想象,她成了挽留孩子的母亲,——或挽留仙人的当代世界。
  港湾南侧是诺克纳瑞尔山,北侧则是著名的本布尔本山,两山都是叶芝超自然想象的来源。翠绿的本布尔本山形态奇诡,上缘平整如广场,是当地传说中仙人们的聚会之所。小路畔的芦苇间竖着提示牌:“看在叶芝份上,把垃圾带走。”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斯莱戈镇的S2路大巴上,我遇见一个智力障碍的女孩子,她红发、白皙,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changeling”——被仙人偷换的孩子的形象。斯莱戈乍看之下与普通的爱尔兰小镇毫无区别,一家大超市、空荡荡的马路,我留意每个细节,才能从风笛手离去的静默中辨别昔日的音调:比如一片修车厂边上的茅德·冈涂鸦,占据了一幢楼的一整面墙,画像下方涂写着《当你老了》;比如两个街区外,Ulster银行门口矗立着叶芝塑像,戴着礼帽,注视着他自己的纪念馆;比如一家名为“月亮和猫”的小店,橱窗里摆着玫瑰意象的纪念章,是店里唯一与叶芝相关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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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莱戈镇附近的吉尔湖(Lough Gill)曾出现在叶芝最著名的诗篇《茵尼斯弗利岛》中,因而也成了叶芝爱好者们的朝圣之地。即使抛去诗歌带来的光辉,吉尔湖也适合旅行者驱车或步行前往,寻觅难得的幽僻。踏下公路,树林越来越茂密,遮空蔽雨。小路两侧是黑色的挺拔树干,构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一抹阳光透过茂密的叶丛,好像一缕缕纤细的金条在空气里抖动。地面又松又软,密密地覆盖着一层暗黄色的落叶,闪着一片柔光,给幽邃的林中小径增添了古寺一般的神秘色彩。
  湖畔沿岸种满了密集的树木与灌木,我很难有办法穿过它们走近湖水,纵览全湖风光;但我的确在某一个角度瞥见了一座森绿的岛屿——谁敢说叶芝的茵尼斯弗利岛究竟是哪一座呢?旅行中最美好的时刻,总是既源于美,也源于不确定性。美煽动感官,则不确定性则点亮心灵;美与不确定,它们极少同时出现,因此最美好的时刻也是极为可贵的。
  据说诗人走在喧嚣的伦敦街道上时,忽然追忆起青年时代吉尔湖岛的宁静,但后来他带着妻子——那位据说可以扶乩通灵的乔奇·海德-李斯回来寻找小岛时,却发现它不见了。由此,他写下了自己最著名的诗篇之一,《茵尼斯弗利岛》:
  “我就要启程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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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启程了。在斯莱戈的湖畔与海滨,爱尔兰旧世界的仙人与鬼魂追逐着他,诗的天赋也追逐着他。在色彩浓烈的高尔韦,他曾与好友格雷戈里夫人一道收集民谣和传说。在都柏林和伦敦,他将他神秘主义的世界写在诗歌和剧作里。51岁时,他与25岁的乔奇结为夫妇,她在与鬼魂交流方面独有天赋,常常感到一股奇怪的力量抓住她的手,让她写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而这些体验帮助他创作了《幻象》。
  斯莱戈以北8公里是德拉姆克里夫村。雨彻底停了,仙人聚会的本布尔本山,在德拉姆克里夫显得触手可及,在光线移转间呈现出烟紫色。圣科伦巴教堂的墓园里竖立着几尊凯尔特十字架,山后的夕阳投射的光线擦过教堂尖顶和十字架顶端。白昼结束了,天色暗下来。
  墓园关门前几刻钟,一辆巴士停靠在路边,我与同车的旅客并不相识,但我们都来到了教堂脚下的同一座墓碑前。晚年的威廉·巴特勒·叶芝渴望回到斯莱戈,为此写了《本布尔本山下》,末几句正是他的墓志铭:
  “向生,向死,
  投以冷眼,
  骑士,向前!”
  罗西斯方向的潮湿海风吹来,呼吸间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古老的海水。仙人与鬼魂,他们终于在这里、在本布尔本山下,追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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