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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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腾杰靠在沙发上，埋头滑动着手机，浏览着大学和中学微信群，身边的太太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下周四是你的生日，想怎么过？”
　　腾杰头都没抬，不冷不热地说了声，“有啥过的。”
　　“六十岁生日，那可是大寿呀。”
　　“怕是寿越大越麻烦。”
　　太太被说的愣了片刻，“你说的也是，我现在也怕过生日，不敢数岁数。”不过她瞧着腾杰又说：“不然咱们去你喜欢的那家日本料理搓一顿。要么，你想要个什么礼物？”
　　腾杰想都没想回了句：“算了。”
　　“真的不在乎？”
　　腾杰没吭声，但并不是不在乎。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想弄明白，这生日意义何在？之所以让他这样思考，是因为这两个月，他的两个挚友先后过了截然不同的六十岁生日。
　　他上大学的下铺同窗，生日那天，他没忘了微信祝贺他生日快乐，瞬间接到回复：“岁月犹如刀，刀刀刻人老，有什么过头。”
　　同窗如此看破人生，他欣赏之余，送去两个笑脸。
　　接下来是小学、中学的发小，没等腾杰祝贺，那边已经微信过来：“再过三天就是我‘六十大寿’，俗话说：‘三日为请，二日为叫，当天为提来。’你在温哥华，知道不能前来，但老兄我不能失礼，还是要先说声‘请’。你不来，你那份寿礼我也收不到了，不过你的文笔好，那就给我写个祝词吧，拜托了！”跟着贴了一个怪笑脸。祝寿那天，又发一长串照片，高档酒店，高朋满座，一派土豪场面。
　　腾杰回复：“你行，好大排场！”
　　发小回复：“人生能有几个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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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杰看了，也有些感慨，人一生注定也就一个60年，发小如此庆祝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又想起大学同窗，他说的也没错，而且似乎看得更深。六十岁庆什么？庆离死越来越近？是不是生命离死越近才越显珍贵？他得出的结论是，生命在任何时候都是珍贵的。那是不是人活得越长就越有意义，他很怀疑。
　　他回眸自己走过的六十个岁月。无论在变幻的世道中有多少期盼，在得失中怎样的挣扎，在成功与失败中波浪式地喜悦、沮丧，在生活中拥有了多少无憾和遗憾。世界在变，生活在变，人也在变。然而唯有岁月坚定地，分秒不差，不可避免地向前推进着。已经过去的，无法再选择，更不能如果。而当下，正在思考的自己，那些纷乱的思绪，一秒一秒地又变成了过去。将来呢？他掉进一片茫然。
　　他想起，来加拿大送别宴上，已是大学教授的同窗对他说:“你闯荡加拿大，还留下了个悬念，而我一眼就看到了火葬场。”
　　做外贸的发小说：“加拿大我去过，凭你的身手，混个安逸生活没问题，但发不了财。”
　　想到这儿，腾杰发现似乎又绕到了那个生命价值的古老问题：你为什么一天天过下去？
　　这天，下班路上，温哥华秋色正浓。红枫映红了天空，落叶铺满了街道。金色的枫叶在风中飘摆，在碧蓝的天空下，阳光穿过，透明洁净。这个季节，温哥华每条街道上都是这样色彩纷呈，满目绚丽。腾杰的车行在本拿比湖边。湖面如镜，倒映秋林，色彩斑斓。他感叹不已，这已不仅仅是奇丽景色，这完全是神来之笔的一幅真实画卷，美的让人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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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杰握着方向盘，收音机里像平常一样，播放着96.1普通话节目。在一连串乱哄哄的广告之后，突然收音机里传来一首悠扬、华丽，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乐曲，让腾杰一震。他知道这是卡门组曲，是他终生难忘的一首曲子。每次听到这首曲子，都会让他想起第一次现场听交响乐的情景。
　　那是刚刚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为了听丢了多年的数理化课程，好不容易弄了张工人俱乐部补习班的听课证。可没想到，他刚一进俱乐部，就听到俱乐部影院里传来了美妙的乐曲，于是好奇地走到电影院侧门，拉开一个门缝，里面优美的旋律顷刻像潮水一样铺面而来。他惊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没听过如此让人震撼心灵的音乐。他不由自主地进了剧院，发现整个剧院里空无一人，只有舞台上有只乐队在演奏。他悄悄坐下，竟然把听课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那时还不知道听的是什么曲目，但他第一次感受到，音乐能给人带了如此美妙，如此高贵，如此深阔的境界。他含着泪听完了整个排练。后来他才知道，舞台上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在文化革命后第一次排练西方交响乐，后来他才知道，这首乐曲是《卡门组曲》。那年他二十岁。
　　尽管四十年已经过去，但这段记忆仍历历在目，就像昨天才发生过的。他突然发现，真像哪个记不清的名人说的那样，“记忆使人不能被时间淘汰”。接着他突然觉得，如果不能被时间淘汰，那结果不就是永恒吗。难道人的生命真的有永恒？他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有些惊讶。记忆又从他眼前掠过，那是刚来加拿大时，一个同事把他拉去教会。这几乎是每个新移民都会遇到的事情。进了教会他看到上百人都是大陆来的，真有些回家的感觉。然后是牧师在台上讲道。那道他听不懂，从头到尾处在半睡半醒地状态。但在他清醒的时候，有一句话让他印象十分深刻。牧师说：“上帝把永恒放在人生命里，你的生命和其他人就不一样。别的生命在时间中度过他们的存在。你的生命则是从永恒来看时间怎样度过。”当时他觉得牧师说的非常精彩，但一直没弄懂。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人的生命可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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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音机里的音乐结束了，传来的是温哥华交响乐团的宣传广告。广告里说了几个演出日期，其中二十六号深深地打动着他。这正是他生日的那天。
　　他一到家，直奔电脑，上网搜寻。
　　太太见他行色异样，便问：“你干嘛呢？”
　　“想过生日。”
　　太太有些纳闷，凑过来看见温哥华交响乐团的页面，一下便明白了，“生日想去听交响乐。”
　　腾杰点点头。
　　“好主意。”太太扫了眼屏幕，“让我来订票。”
　　腾杰顺从地站起身，让太太坐下。
　　“你真运气，二十六号刚好有一场，而且还有很好的位子。”说着她取出信用卡，指着屏幕，“就定这两个位子咋样？”
　　腾杰点点头，“不错。”
紫关：国内学金融做金融的，却爱写影视剧本。没读过万卷书，却要行万里路，飘洋过海，移民来到向往的温哥华。一切清零，又从新开始。摸爬滚打，甜酸苦辣十几载还是放不下用自己的文字，讲述身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