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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镇风和日丽。正是旅游季节,滨海大道上人来人往。大道西面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波光粼粼,风平浪静。街北坡地上,各式各样的住宅小楼重重叠叠被林荫环抱,风情满怡。
许斌的车走到镇南头,街上的人已经稀少许多。车前方钉子口的东南角出现了一家店铺,铺子大门上方横着一幅古铜色的正楷中文招牌——“乡音咖啡屋”,显得格外醒目。招牌下,明亮的大玻璃窗顶着咖啡屋的屋檐,窗旁边是一道镶着门楣的厚实窄门,看上去朴实而又典雅。咖啡屋靠街这边还有一排户外桌椅,零散的几个客人,正边品着咖啡,边晒着下午的太阳,。
许斌扶着方向盘,用下巴指了一下,对身边的雅琳说:“看,就那间咖啡屋。”
“这儿环境的确不错,”雅琳用手梳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来温哥华这么长时间,怎么不知道这儿。”
“你呀,光急着找工作了。”
“要生存呀。”
“这事应该慢慢来。你看,华人现在多了,连这儿都有华人开的咖啡屋。” 许斌说着打了一下方向盘,把车拐进了咖啡屋对面的停车场,停在最靠海的一个车位上,“把你带到这儿,就是想让你看看大海,宽宽心。”许斌边说边和雅琳下了车。
许斌去找付费机,付停车费,雅琳一人望着茫茫大海愣了神。下午明媚的阳光洒在深蓝的海面上,和碧蓝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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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斌为雅琳推开了咖啡屋的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立即响了起来。他们进了咖啡屋,选了右边靠窗,可以看到大海的小桌边落了座。他们邻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白人老太太。她独自一人看着一本书,品着一杯咖啡。
“在国内喝咖啡吗?”许斌问了句,拿起咖啡菜单。
“有时候会喝一点。”雅琳边说边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咖啡屋并不大,只有七张咖啡色的小桌。他们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照片下面放了一台古旧的钢琴,再朝里面靠墙全是带着木纹的书架,让人感到书香而又温馨。最里面是操作台。一个黑发披肩,面目清秀俊俏的中年妇人,正有条不紊又温文尔雅地把一壶煮好的咖啡分到杯中。
“那是温妮,”许斌见雅琳正瞧着温妮,“她是老板,从台湾来的。”
“一听就知道你是这里的常客,”雅琳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他们这里还有架钢琴。”
“你会弹吗?”
雅琳点点头,“从小就弹,不过从离婚到现在,三年都没弹了。”
“是吗?”许斌似乎对雅琳有了更进一步了解。她在国内用了三年时间逃离了那个让她苦不堪言的婚姻,而现在移民才三个月,家还没着落呢,哪来的钢琴,“想弹吗?那钢琴是让客人弹的。”
雅琳握着双手,顶着自己的下巴,“不不,下次吧。”
“想喝点什么口味的?”许斌边看着菜单边问。
雅琳摇摇头,“不知道。你帮我点吧。”
“好吧,让我看看,意式的,这种有些浓也有些苦,但很提神,你觉得怎样?”
“提神,我有点不敢,还有什么?”
“美式的,这个淡,不过都会加奶和糖,我觉得是那种轻松愉快的品味。”
“还有吗?”
“拿铁,有点像法国的欧蕾咖啡……还有卡布奇诺这有有点像拿铁,还有摩卡……”
“你想点啥?” 雅琳打断了许斌。
许斌愣了片刻,“麝香猫咖啡。”
“这名字听起来挺怪。”
“都说要想给新约会的女友留下深刻印象,就点这个。”许斌诚实地说。
“原来是这样。”雅琳有点害羞,用抱着的双手遮住了含笑的嘴。
“其实,我也没有喝过,所以有点犹豫。”许斌解释道。
“那你喝什么?”雅琳问。
“我喝不加糖的意式咖啡。”
“不加糖,会很苦吗?”
“这正是我要的。”
雅琳望着许斌,“能问一下,为什么你喜欢喝苦咖啡?”
许斌听了笑了下,“苦咖啡给劲呀。”
“许哥,”雅琳追问道:“你是不是因为离婚,才开始爱喝苦咖啡?”
许斌听了,放下菜单瞧着雅琳,“或许吧。我只是觉得,一尝到那苦味儿,心里就有种安宁。”
“那我也喝意式的。”雅琳不加思索地说。
“这咖啡很浓,搞不好晚上会失眠。”
“没事,反正我每天都失眠。”
这时温妮来到他们桌边,“许先生,好长时间没来了,恭喜,有女朋友了。”
许斌笑了笑“这是雅琳。”又对雅琳,“这位是温妮。”
“你好,温妮。”雅琳和温妮握了下手。
温妮瞧着雅琳,“你真漂亮。”
“谢谢。你也是。”雅琳答。
“谢谢,你们想喝点什么?”温妮问。
“来两杯意式的吧。”许斌答。
“好吧,稍等。”温妮转身去了。
许斌双手插在一起,瞧着雅琳,“电话里觉得你有什么压心的事儿,又把帅帅放在邻居家约我,是不是帅帅有什么事了?”
一说的这儿,雅琳泪水串珠似地往下落。
“出什么事了?”许斌忙问。
“昨天带帅帅去做检查,医生说,怀疑是自闭症!他才六岁,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害怕。”
“还真是这样。别怕,不是还没有最后确诊,即使是真的,也一定有办法。”
“你说,在国内,前夫打我,我每天担惊受怕,一想到没任何盼望的日子,心口总有块大石头压着。我好不容易摆脱掉那种生活,带着孩子移民到这儿,才感到一些解脱,又冒出来这样的事情。我感觉到那块大石头又回来了,真怕撑不住了。”
“别这样想,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现在还有我。”
许斌站起身,坐到雅琳身边,把她轻轻揽在怀里,用手拨开遮住她脸庞的长发,“别怕,让咱们来一起面对。就我所知,对自闭症,加拿大有很多渠道可以帮助我们,你现在只需要振作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雅琳点点头,把头靠在许斌宽阔的肩膀上,“幸亏有你。”
“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各自不同的困境。”许斌说:“你看,我比你早来十年,其实经历了很多事情。”
这时温妮上了两杯咖啡,“这是你们的,请慢用。”
“谢谢!”许斌微笑地点点头。
温妮顺手把一叠纸巾放在雅琳面前,“不用难过,你很幸运,身边有个好男人。”
“不不,我没有多好。”许斌赶紧说。
温妮笑了下离去。
许斌把一杯咖啡递给雅琳,“尝尝看。”
雅琳抿了一口,“这么苦呀。”
“行吗?”
“确实很够味。”雅琳放下杯子,“你说经历了很多,是离婚吗?”
“这应该是最重的一击,”许斌大口喝了一口咖啡,“我们从头到尾一起生活了十年。最后她带着才四岁的儿子回国时,我心如刀绞。”
“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留下?”
“留不下呀!她家是江南一带的富豪。我们离婚后我一无所有。你想想,孩子跟她回去,是荣华富贵的日子,她不可能让孩子和我过苦日子。”
“那你究竟为什么离婚?”
“这说起来,是我不能接受她要求的生活。那时,我刚拿到社会学硕士不久,工作非常难找,所以她爸爸出钱,让我们开了一家咖啡屋。”
“原来你们开的是家咖啡屋,怪啥你对咖啡这么熟。”
“最终你知道,倒闭关门了。其实事情就出在开咖啡屋。从咖啡屋开张到最后倒闭,她一直在抱怨我不够精明不够狠,他不停地要求我像她父亲一样在生意上不择手段。说实话,在很多事情上,我做不到。最主要的是,虽然我那时确实特想赚钱,可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因为她总把我和她父亲比,让我做的非常痛苦。最后的导火索,是因为我领养了一只流浪狗。她认为我是玩物丧志,说我是个毫无雄心的人。而我无法忍受她对一只受过虐待狗的辱骂,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她要把狗再次扔掉。就这样,我带着狗出走了。她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无法接受我对她这种态度。还有咖啡屋倒闭,她总觉得低人一等,再加上忍受不了温哥华的寂寞,最后带着孩子回国,和我提出了离婚。我知道,我们的婚姻不可能再进行下去,就同意了。那一年,我的狗也得了重病,花掉了我所有的积蓄,最后还是病死了。那时候,我特别想找个爱的对象,把我所有的爱奉献出去。我去了各种不同的慈善机构做义工,去教堂做侍奉,终于感到快乐。在那些日子里,我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知道了这一生自己该干什。我开始一边打工,一边学社会工作者课程。这些课程教的是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走出困境。我认为,这就是我要去做的。”
“就是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因为你拿到了那些课程证书才找到的。”
许斌点点头,“这种非盈利机构,是政府拨款,服务残障人群体。工作很稳定,重要的是,你要拿出所有的爱去工作。”
“这工作真的很适合你。”
“那是当然。”许斌笑了下,“知道吗,我能找到现在的这份工作,跟你有着密切关系。”
“还跟我有关系?”雅琳有点吃惊。
“我学完整个课程后,参加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帮助或陪伴单亲妈妈和孩子,让他们从灾难、暴力或噩梦中走出来。老师让我们自己寻找一个对象,最后我锁定了你。当认识你的朋友跟我介绍你时,我发现你的经历完全符合这个项目定义。虽然你那时还没来,咱们在网上聊,还是让我形成了一个完整案例,在面试时帮了我大忙。”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刚开始是。但现在不是了……”许斌赶紧解释道。
“我明白,”雅琳打断了许斌,“说起来咱们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尽管对你的私事我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你是为什么,我现在需要你,需要你的肩膀。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我害怕走投无路。”
许斌听了,凭着他的学识和经验,深入浅出,把他所学的,以及人生哲理娓娓道来。他滔滔不绝,竭力安慰着雅琳。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去,雅琳靠在座椅上,有些迷茫地望着许斌,似乎并没有从沉重和惧怕中走出来。
雅琳双手抱着咖啡杯,等许斌讲完说:“在国内是教社会学的。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这时,他们邻桌的老太太站起身,走到雅琳身边,带着慈祥的微笑,用有点口音的普通话说:“我不是有意想知道你们的故事,只是因为你们说话声音有些大。”
“对不起,我们是不是打搅你了。”许斌马上说。
“没有,你们的故事很有意思,让我想起了我过去的好多经历。”老人还是那么慈祥的微笑,把一只叠好的千纸鹤递给雅琳,“这是送你的,希望你喜欢。”
雅琳接过来赶紧说:“谢谢你的千纸鹤。”
“不谢,”老人说:“我知道你们叫千纸鹤,可我把她叫和平鸽。愿上帝保佑你。”
说完,老人走了。
“她为什么说这是和平鸽?”雅琳有点纳闷。
“和平鸽是圣经里的一个故事,”许斌说:“诺亚方舟知道吗?”
雅琳摇摇头。
“历史上,”许斌讲起来:“地球上有一次大洪水,淹没了整个世界,只有诺亚一家的方舟在水上漂着。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当一只鸽子嘴里衔着橄榄枝落到了他们的方舟上时,诺亚一家马上知道,在他们附近有陆地了,因为鸽子给他们报了平安。以后,人们就把鸽子叫‘和平鸽’”
“以前只知道叫和平鸽,原来是这样的来历。”雅琳有些惊讶,“那个老太太中文说的真好。”
“知道吗,”在旁边的温妮,一边擦着老太太刚用完的桌子一边说:“她是大学里的汉学教授。中文名字叫‘白洁’。她的父母是早年到中国的传教士,她是在杭州出生的。”
“原来如此,真不简单。”雅琳说。
许斌这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白洁送的“和平鸽”,“看看,上面好像还有字。”
这么一说,雅琳也注意到了,她打开“和平鸽”,上面果真写着两行字。雅琳看完,把纸静静地放在桌上,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流,接着失声痛哭起来。那哭不再是压在心头的哭声,而是释放的哭啼。
许斌拿过那张纸,见纸上用中文工整地写着: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将熄的灯火,祂不吹灭,直到祂使公义得胜。
许斌感叹道:“说的好,说的实在太好了!”
他说着,温妮好奇地接过那张纸。
温妮一看便说,“这是圣经上的话。”
“是,是圣经上的话,”许斌瞧着雅琳泪汪汪的眼睛,抓过她的手,“别难过,答应我两件事儿。一是让我给帅帅送只小狗,咱们一起养它,这对帅帅有帮助。”
雅琳点点头。
许斌继续说:“二是,咱们一起去教堂吧。”
雅琳迅速点头,“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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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关:国内学金融做金融的,却爱写影视剧本。没读过万卷书,却要行万里路,飘洋过海,移民来到向往的温哥华。一切清零,又从新开始。摸爬滚打,甜酸苦辣十几载还是放不下用自己的文字,讲述身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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