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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鬼门关”路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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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4 09: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手术有大有小,小则无恙,伤个皮毛而已。大的则另论了,特别是那些需要全麻醉的手术,我认为都是让人在鬼门关走一回。那些手术室,有多少去了回来不是遍地鳞伤,就是面目全非,又有多少人有去无回,当然也有很多人获得了重生的机会。那些通往鬼门关的道路,有的崎岖,有的平坦,风景各异。今天我想分享的是我最近在通往鬼门关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悟。
拜伦港急诊部的医生已经帮我联系订好了717日星期二早上7:30去见专科医生的,也叮咛过我那天要空腹去。因为住的远,大概早上六点十五分我们就出门了。见了骨科医生后,他说当天早上就做手术。
我问医生,如果不做手术,我的手有可能自己愈合吗? 他说,不做手术,腕骨很可能会再次位移,骨头会突出来,以后还会产生关节炎,手术是必须的, 而且越快越好。我又问:具体怎么做呢?医生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会在你手腕开个口,把动脉拨到一边,把筋拨到另一边, 放个金属板,上两个螺丝就好了。”“那一般这种手术要大概多长时间呢?”“45分钟到一个小时吧”。在医院,就得听医生安排了,这是公立医院,没有必要的手术,医生是不会要我做的。
虽然现代医学很发达,像我这种手术应该不算复杂。可是,到预定手术那天,我的伤手已经肿的不成样了,淤血很多,手指手掌颜色偏紫了。手腕部位,有石膏封住的地方我看不见, 感知胀痛,不知道情况如何。所以我不是很乐观,我有很多的担心。这样手术感染的可能性很大吧?伤口愈合也会比较困难。六个月内第三次全身麻醉,我的身体能扛得住吗?我能从全麻中再次醒来吗?
见过医生,接着一位护士叫我签过手术单,叫我在外面椅子上坐一下,等她帮我办理做手术和住院的文件。当时先生静静地陪在我身边。这次受伤,多亏他刚好在家, 这几天他默默地照顾着我,很是感恩。我也许不知足,这时候,我多么希望先生能给我几句安慰,或者一个拥抱。
其实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的健康经过不少历练,也都扛过来了, 今天不得不再次坚强。可是,嘴上说坚强,我也是个女人,内心是个地地道道的弱女子。当时心里除了感觉无奈和脆弱,还有一些恐慌,心想,如果万一呢?越想越怕,觉得还是跟家人说一声好。
两个儿子还年轻,知道我受伤后,安慰了我几句,没有很重视。我受伤那天回到家里,我也告诉了我的老妈妈和二弟,因为我得取消机票,不能按原计划回国了。老母亲后来告诉了大弟弟和小弟弟,大弟弟有来语音问候过一次,二弟也短信留言过希望天上的老奶奶保佑我早日康复。父母年纪大了,手术的事情就不想跟他们说太多了。
小弟弟昨天从妈妈那知道我受伤之后,有来短信问候,想想那就跟他说一声吧。我拿起手机,给小弟弟发了一条短信说:“弟弟,谢谢你昨晚的关心, 使我觉得很温暖。我又要进手术室了。 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我知道人生的无奈和无常。”弟弟回短信安慰说:“放宽心情就好,就当不小心割了一下手。” 是的,什么事情想开了都好过。可我却常常很多事情想不开。
先生坐在旁边还是一句话没有说。这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就一个人跑到附近一个楼梯后面,自己抱头哭了一场。在这之前,我也做过几次手术,每次做手术都有非常多的担心,都会想给亲人说声感谢,因为我 心里很清楚手术室就是一道鬼门关,万一不能回来?
痛哭了一会,心里好受了一点,我就给我一个多年的好朋友,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闺蜜吧,发了一条短信:“XH, 我又要进手术室了,我觉得好无奈好悲伤。想特别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帮助和关心。你也多保重。祝福你.
闺蜜马上打了电话过来,我没接,因为我还在流泪,担心一说话又止不住哭了。 我短信告诉她, 我先生在身边,不用担心。她短信说要过来陪我,我坚持不告诉她我在那个医院。我知道她在上班,中午还要做饭送给她98岁的老妈妈,不想她那么辛苦开车来回跑两个多小时。通过短信,她一直在安慰我,我是边打字边流泪。真的很感谢她,这么多年了,我们俩可以说风雨同舟,我没有亲姐妹,总觉得她就像亲姐妹似的。
跟闺蜜短信聊了一会之后,心情平静多了,我就回到我应该等待的地方。帮我办理手续那个女士没一会出来叫我进去她的办公室,她见我哭成那样,问我:“你知道什么办法最能有效控制泪水吗?”她让我看她的脚指头,让我跟着她晃动10个脚趾。当时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我那是半哭半笑,真的很感动,被她的善良感动。
过了一会,她又说:“ 我还有一个特效止哭的办法。” 她示意让我看着她嘴巴, 跟她做同样的动作,就是用牙咬住下嘴唇。我真的不自觉地跟着她做了,做完我们都笑了。她每天见那么多人,她没有鄙视我的胆小,没有讥笑我的懦弱,更没有忽视我的伤心,而是用心地使我放松些, 多么难得的贵人。
按她的指示,我进了二楼的手术等候室。先生只能送到门口,我当时一边跟着护士走,一边流泪,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今天为什么那么脆弱,那么容易流泪。很快有一位年长的护士来帮我办理进一步的手续,称了体重,了解更多的病史等等。接着她叫我换上了手术室用的病人大褂,跟我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你先在这椅子上休息一下。”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十个小时有多。在这期间每隔一段时间, 就有护士或医生过来检查我的手指,每次都说下个就是你了,可是过一会又来说前面个手术很复杂,需要更长时间刚,他们或者说刚进来一个特急病例。做医生当护士,特别是外科的,他们真的很辛苦。出来三十多年了,也在新西兰卫生部工作过多年,我是非常信任和敬佩医务工作者的。
那漫长的等待,我坐得腰酸背痛。还有手的伤痛加上饥饿,十个多小时等得我头昏眼花。虽然我很无奈,我还是一一点头表示感谢和理解。 我心里明白谁也不想让我等那么久, 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都在忙乎着抢救手术里那些病人的生命。在术室到等候室,整个下午只有我一个病人在等。那一整天,我都在担心这么等下去我会失去我的5个手指,可我担心,焦虑,又有什么用呢?每每恐慌和无奈袭击心头的时候,我就把头往后靠在高椅的椅背上,咽下眼泪,深呼吸。多年练习瑜伽,今天用上了,不过,疼痛中,感觉时间还是过得很慢慢很慢。
到了晚上大概七点半吧, 主治医师过来说,今晚手术室安排不过来,做不了了, 只能安排明天早上给我做。 考虑到我家比较远,医生安排我在医院住下,还问我爱吃什么,真的很贴心。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有24小时没有吃东西,一天滴水未进。护士说他们手术部只有一点三明治了。 我先吃了一小盒鸡蛋三明治,然后再要了一小盒,他们当时只剩一盒火腿的了,虽然平时不爱吃火腿三明治,我接过来,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我跟值班护士说,这是我这辈子吃到最好吃的三明治。
第二天早上,已经到了718日了,我空着肚子在病房等待手术。为了打发时间和活动活动,我到病房外的走廊溜达溜达。到了十点多一点,护士跑过来叫我赶快回病房,说轮到我做手术了。当时已经来了一位病房助手,要我躺在我床上推我去,我说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的,他说还是躺到床上吧,他们到时候需要用那床推我回来的,我只好服从安排了。
我一进手术预备室,就过来了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士,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某某医生,是我今天的麻醉师。问完几个常规问题后,她低头做记录。看到她的头巾很漂亮,也扎得很特别,我就告诉了她我很喜欢。她听完抬起头,写完几个字之后,就把头巾拆下来给我看,是一条长方形印有深秋落叶那种大地色的丝巾,属于暖色但不耀眼,然后还告诉我怎么扎成刚才的头巾的。在这个阴森森的大医院环境中,即使是穿着淡蓝色的制服,她是那么用心打扮自己,很让我欣赏。
也许麻醉师她看到了我的愁眉苦脸吧,她把她的左手腕给我看她手上的疤痕,说她以前做过跟我一模一样的手术, 叫我不用担心。她告诉我她是玩滑板往后摔倒时受伤的。她说手腕是可以恢复好的, 她边说着边她示范给我看,她两手按在我床边把自己稍微撑起。她还跟我分享了她手术后6周如何开始恢复上瑜伽课的经验。
麻醉师还在跟我聊天的时候,匆匆进来一位男士把她叫走了。这位男士说他是麻醉师助理,他来给我手上插上输液的针头, 还有一些其他心电图的测头等等。他一边工作一边问我原来是哪里来的。我答完他,也好奇问他是哪里来的,因为他和我一样,看起来都是移民,不是澳洲本地人。他让我猜,看我猜了半天猜不出来,就干脆告诉我了。他来自斯里兰卡,在这个科室已经工作二十年了。真的看不出来,他显得好年轻,也许看到我脑袋轻轻一晃,不是很相信的动作吧,他接着说他已经48岁了。很多年前斯里兰卡内战刚结束的时候,我一个人去浪荡过一个月,自然就有了很多斯里兰卡的话题。
谁聊起家乡不是兴高采烈?他正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位女护士进来把他叫走了。那位女护士进来后,并未多言,而是赶紧在我身上连接上一些管管之后,把我推进了手术室。到了手术室,两个护士帮我梳理那些连接着的各种管管之后,问我是否可以自己从病床挪到手术台,这当然没有问题了。
以前做过好几次手术,那些护士都是用床单把我半拉半抬移过去的, 这是第一次我自己挪上手术台。两个护士帮我抬起那些管管,我从暖暖的软垫病床慢慢一扭一扭地移到手术床,移动的时候有些担心我会不会从两张床的中间掉下去。用不锈钢做成的受术床不宽,最多只有50公分,可能是为了方便两边的医生护士工作才做得那么窄吧。手术台上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床单。躺上去背后觉得冰凉冰凉的,当时心里对生还的希望也跟着凉了半截。
为了不让自己悲伤的眼泪流下来, 我一次一次地深呼吸。在手术台躺好后,那两个护士很快把我身上那些管管接到身边的几个机器上。他们在忙碌的同时,我看了看天花板那些高强度的大型手术灯,扫了一眼宽大的手术室,那些医生和护士正在不慌不满,有条不絮地做着各自的准备工作。
对这些医生护士来说,这是他们很平常的一天,可是对我来说,会不会这就是人间的最后一幕呢?我不敢再往下想象了,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些金属的微小碰撞声,也许是那些骨科手术刀吧。。。
这时候,旁边的一位护士问我是不是冷了?也许我害怕得打颤她看见了,我点头。她很快拿来了一张暖呼呼的毯子盖在我身上。紧接这,一位护士在我鼻子口上早上了氧气罩,叫我深呼吸。我知道我会马上睡着,会很快失去知觉。 我知道我又一次来到了真正的人生鬼门关。
过去几天发生的那些事, 见到的那些人,心里的那些种种担心,还有刚才手术室里那一幕幕,都将会在我几个深呼吸后消失,成为通向鬼门关的一道道风景。

写于2018.08.05,澳洲家中。 修改于2018.08.11 再次修改于2018.08.17 今天见了手理疗,左手的手指开始可以轻轻按叫键盘了,很是开心。2018.08.18 星期六,手还是很痛,为了消磨时间,又重新编辑修改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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