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酒还没喝酽,肉还没穿肠,潮水般起伏的炮竹声还没过耳,春节便过去了。在多数人的心底,最希望拉扯住、让它滞留的就是春节。但偏偏这几日的时光,总是像酒驾逃逸的肇事者,而我们如同踉跄摔倒的老太婆,总想顺手扯住谁的裤脚耍赖一番。 有条微博说:未来几天,又将是翠花、秀兰、桂芳、大强、二饼、狗剩们陆陆续续变回Linda、Mary、Vivian、George、Michael、Justin的时候了。我心里一动,是呵,那些酒饱饭足的肥蝶又要化蛹了。在异乡,潦倒得睡桥洞都没人知道,多困苦多凄凉都可以咽下去,但除夕前后,是屌丝们站起来的几天,必须鲜衣怒马,必须一掷千金,必须用力掼酒杯,必须扯直声带说话,搞得自己跟李嘉诚似的——不对,李嘉诚说话不够霸道,应该像陈光标才好。 我们都在戴着面具回家过年。没钱的装腰缠万贯,没势的装呼风唤雨,没老婆的装堂客如云,但吸了一肚子雾霾的装不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你那边暗无天日,你只好幽幽地说:我每天清晨腾云驾雾去上早朝,觉得自己是玉皇大帝。平日在外地当孙子的,春节回来当一次大爷;平日在外地当大爷的,春节偶尔也会收敛一下当孝子贤孙。这或许就是人生的互补原理。 本色回乡的人甚少,但我居然碰见了一个。大年初一带父母到名山烧香,路过一个乡村时,看见路边有个女子,妖娆至极,看妆容和装束即知她是哪个职业,且多半是从珠三角返乡过年的。我好想停车告诉她:妹子啊,回家过年还是穿得村姑点好,爹妈没准会唤你去相亲,如今农村的年轻男人不比以前淳朴了,出去打工也没少进发廊,别让他心生疑窦为好;穿得密实点,深藏腿与沟,深藏满眼的风情,即便相亲成功联袂开房,也要塞一条死鳝,装一条死鱼,这对你今后的几十年有好处……咳,大过年的,我真够悲天悯人。 对无数的单身男女来说,回到鞭炮里的故乡,就等于上了《非诚勿扰》的舞台,成了一群被父辈押解着去配种的男猪女猪。在幼齿的老家,我前年此时看到她的堂妹跟媒婆骑上摩托绝尘而去,去年此时大了肚子,今年此时她的孩子就跟流氓兔一样满地乱窜了。我有位同事曾说,某年,她在10多个亲戚陪同下风风火火杀去讯问了某个男青年,隔天,男青年也带了10多个亲戚过来审讯她,两份供词到手,陪审团一议,直接就进洞房了。 有人曾说:为什么如今过年的幸福感远不如童年时了呢?因为童年时的过年意味着鸡腿、鞭炮、新衣服、压岁钱,如今的过年意味着颠沛流离的旅程、不胜其烦的应酬、化为乌有的血汗钱。中年人的春节很难有快感,多半是在尽家庭责任。除夕如戏,我们小时候演的是坐轿的太子,自然舒坦,如今演的则是轿夫。 我们远离故乡和亲人,在异地忍受孤独、困顿和病痛,只是为逃离那些桎梏,逃离那些小城寡民的大网。我们厌恶那些懒惰、贫穷、狭隘的胎记,并且倾注一生的时光洗去它,然后,我们就成了故乡眼中的白眼狼。Linda 和Michael们只能再砍一挑柴草搁在灶台边,压一叠钱在老旧的衣柜里,然后,在苍老的斜阳里,头也不回地走向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