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庆生遐想

夕月

少小时可盼着过生日啦，老嫌时针走得慢﹐巴望的是能在这天穿新的吃香的，就算顽皮犯浑也不至遭斥挨揍。长大了渐省人事，锐减了这一盼念。为人父后感佩古人的认知：诞辰实为“娘的苦日”，确系置母亲于“死地”而后生，至少分娩是一道生死大关。于是生日时必请爸妈来小家中欢聚感恩。直到我出了国，就唯余在这日于越洋电话接受严慈的祝福了。渐渐地膝下稚子重现了儿提的我﹐时时企盼着生日，点蜡烛、吃蛋糕、收礼物，花样内容较我那阵儿要丰富多多。此时的我却觉得时光如飞﹐才辞了旧又迎新，发人惆怅：生日度一个少一个，过一年老一辰，有啥玩气？似有一丝怕过却又无法避其莅临。

在海外少有亲戚，庆生也就是自家人乐呵。然给小孩过得较像样，大人的则淡得多，炮制俺爹妈的如法，转眼就轮到我们了。不期这弄得懵懂的老大怨声：你们不过，我们都不好意思过。倒成了为老的一宗“不是”。过去日子清贫，庆生极简单，吃碗打卤面就成。眼下时代遽变、礼遇霄壤之别，每为预备购置费不少银子与心机。

然而，华人移民与本地西人家的过法还是难望其项背，不少洋人均是租各种场子弄大派对，至少请十几个小友助兴，俺儿女应邀去见过不少这类阵仗。咱愧叹不如，好在尚乖觉的他俩能理解“too Asian”父母的难处，不去较真儿攀比，教俺心中稍安。至于我俩的都是从简行事，一同去餐馆吃顿饭，让内当家的少一次炊事劳碌；孩子们无经济来源，难能买啥礼物，多以心灵层面表示为主了。不重奢饰的俺俩彼此也不互馈大件，常年如此。

今次我的生日之前，妻子似一反常态，与西化了的儿女一块整起了西洋景来，欲于不动声色中在那天给我来个小惊喜。俺头着好几周就瞥见他们叽叽咕咕私议、内子悄忙着。因适逢女儿期末考试，为不误她的复习功，我们就不外出用膳，妻子手擀面条煮长寿面，多炒几个菜，自蒸蛋糕，在家志贺。

生日那天，儿子先“happy birthday”相迎，我看桌上摆着贺卡、彩纸包得礼物及蛋糕。果真不同以往、让我惊喜。当然是先打开文卡，孩子的是英文书写，女儿说：没有您的帮助，我哪里会有在这的今天；儿子道：你爱我们并做了那么多事，谢谢爸爸。叫我领受到了平素不甚语焉的他们对爹地的那份情愫，心中备感温暖。

内子的则是一首新诗，以藏头古韵律之式、将关键字红笔书于每句之首，竖溜着念下来是“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老公”。全诗文雅中透着质朴，赤心挚情跃然，尤其“感谢上帝造了你，伴我同行；不离不弃、一生相随，是你我共同心愿”，读来既陶醉又潸然。

再打开包装看那礼物，原来是电动牙刷和青瓷茶壶：喔，他们晓得我慢性牙周炎，轻省的洁齿且有助于心脏保健；知道我爱喝茶，先前的那把淄博红瓷的盖儿已缺损，正好换副茶具，正合我意。两件看似普通的日常用品，却体现着家人的精心细意呵护。庆生之意果真不在礼，其有价亦无价。我感叹道谢着，紧紧将他仨合搂抱住，阖家就在臂弯里围成了团，这便是俺们的世界。

那日我时温习着贺文，内心饱足不已。现实生活中，人届中年以后上有老下有小，几都尊老携幼、张罗着为他们过生日；营汲谋生的艰辛早把青春和婚初的浪漫磨去，殊少顾及自个的。当初一己的高堂不也然吗？内子甚至没记得其父母庆生过。可见“三明治”夹心辈的“忘我”之一斑。或许等老来后才能补上，像俺爷娘步入耆年才被儿女们簇拥着做寿之类，尽管亦非铺排讲究的那种。

观念环境不同，周遭的西人打小庆生即是家中的大事，也算西方价值体系人本、自我为中心的一种反映与体现。仍记得给俺深深印象的，是有一年给孩子过生日，席间我偶尔提及了唐太宗贵为天子却从不过生日，认为这天系“娘的受苦日”，意应在缅念恩亲，而非自个的吃喝玩乐。不料立马引起了女儿的反弹，以为这说法令子女们感到难堪：自己的降世竟然使大人遭罪受难、而非一件快乐幸事，喜变为悲，所以很不认同这观点。

我意外这一反应，觉得这样理解不乏“偏颇”，也诧异自己初闻父母如是说这类传统时，咋未生出这另类“极端”的视角与看法呢？惟有归因于在西域长大的与东土滋养的思想意识之差别。不想败兴破坏气氛，当时就只又做了些解释便不再强调这茬了。暗忖或因他们年纪还轻，但愿将来老成了再去慢慢体味琢磨吧。

此外，庆生之际也最易明镜悲白发，磋叹苦短人生。不过倘若相信灵魂不灭、信念的力量会使自己感到已经在地若天、融入了永恒生命的长河，就不恁地伤感，释然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