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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朋友说,来到加拿大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的儿子不用拼爹了,可以在一个相对公平和有序的环境里寻找自己的出路。当然,他诚实地说,这是相对的。
而他自己,也可以从此逃掉负疚感。不必让儿子将来埋怨父亲没用,埋怨父亲手里没有一份权势或者成为一方土豪。这样,也让可贵的亲情,避免被社会环境污染。
但移民的生活,从来不那么简单。作为男人,他有养家活口的使命。在多伦多找不到工,他曾经西去阿省寻工,为节省一点旅馆费,坐在埃德蒙顿的街头,在满天星斗下,吸了一晚上的烟。
所以,对于许多不太幸运的移民来说,如何生存,是非常具有骨感的。
移民最大的好处,就是儿子不用拼爹了?
我自己曾经,在一家眼镜厂的流水线上干LABOR 工,使尽全力提取和放置制作眼镜的铁胚,还被印巴工头叫嚷“快点,快点”。而那时那刻,我觉得我的力气殆尽。
那个工厂有七八个中国工友。按照加拿大法律规定,每二个小时,有十五分的休息时间。喝口水,填点肚子什么的,但我们又不能在车间干这些。所以,大家非常警惕,一到时间,马上放下手中活路,快速赶到吃东西喝水的地方,需要三分钟;热一下东西,需要一点时间;找位置坐下立即吃东西喝水,还没有等到消化的感觉上来,又得连忙赶回工地。所以,那里的中国工友,每人习惯了倒计时,还有三小时下班了,还有二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
什么叫度日如年,就是这种现场的倒计时。
为了一份温饱,我们成了工作机器,精疲力尽还不敢放弃。在加拿大的工厂,实际上我们成了现代工作制的奴隶,被现代化流水线绑架了。
那时,我经常想到上海杨浦区纱厂“包身工”, 夏衍描述的三十年代工场。
我至今记得,在一家纸盒厂,一个南开大学高分子化学的研究生,她是一个努力奋斗的中国布依族女孩,因为在流水线送料时,中指没有及时收回,而被机器无情地碾断……..
我经常想,在工厂里,我看到了加拿大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社会阶层。那里,聚集的大多是移民,拿最低的工资,繁忙的流水线,容不得人身和心灵的自由,人际环境也缺乏尊严。尽管过着最低微的人生,一不小心,你还会失去安全和健康…….
我们的移民生活啊,实在有些不寻常。
在移民路上,我看到了相濡以沫一起勇敢面对新环境的夫妻,也看到了在移民路上的劳燕分飞, 更看到了那些孩子们,他们被自己的家庭裹挟,走上移民路。
我曾经看过一段有关伊朗电影的文字和图片。一个伊朗小女孩被父母带到加拿大,站在雨天的窗口,想念远方的外婆,这给我很深刻的印象。
一个小女孩,被父母带到外国,她跟母系文化断开以后,实际上跟过去的联系已若游丝,非常脆弱。我们成人,还有朋友,高中、大学同学和单位同事可以用各种交流手段 畅聊,对加拿大喜笑怒骂,发泄感情, 或者到教会找慰籍。
可是他们,小小的年龄,遇上很大的事,实际上可以倾诉的对象,很稀缺。
刚移民到加拿大,我的女儿,她想念外婆,但也到了不想让外婆为我们烦恼的年龄。她倾诉的对象,只有大她几岁的小姐姐。于是,她那时写日记,有什么事就写下来,给尚处懵懂年龄的小姐姐听。
事实上,她唯一的倾诉对象根本就听不到,那时,也没有微信这么方便的交流手段。
于是,她很想在同学间找朋友。如果有同学疏远了她,她放学回家后,会站在窗口,不时撩开窗帘,观望放学路过家门口的同学,心神不宁地。如此敏感,其实反而更容易受到一些伤害。
而处在不完整家庭中的移民孩子,可能遇到的问题更多。
一家三口从中国移民来加,朋友跟她丈夫分手了。在这一个飘零的家庭,她的儿子大学毕业,找工作却很不顺利,想到移民后丢失在中国的亲情,儿子决意回到中国工作和生活,呼吸记忆里温馨的回忆。而他的母亲,我的朋友,却觉得,回头路不好走,因为现实的困难明摆着。她如今,唯一可做的,是祷告,希望儿子回心转意。
为了生活和希望,我们一步跨出,远渡重洋,移民他乡。从此,仿佛回头无岸。
而这一步,也把我们的后代, 永远留置在一个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上。
那么,终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们,会与我们离开时的母国,文化上彻底地断开。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移民客的旅程,是让后代一步步消失母国记忆,文化上渐行渐远,最后失去归程的旅程。
念此,若得若失,“起坐不能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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