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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一个技艺精湛的政治演员
2017-01-12 王陶陶 陶太郎
与希拉里相比,奥巴马更善于通过让人感动的小场景,招揽民心
不久前,美国第44任总统奥巴马在自己的家乡芝加哥发表告别演讲。演讲中奥巴马几度落泪,他将自己8年前的竞选口号“Yes, We Can.”改为“Yes, We Did.”,以显示自己的政绩斐然。与以往的演说一样,他的告别演说收获了巨大的成功。
根据美联社和NORC公共事务研究中心共同做的民调,57%美国人称,他们喜欢奥巴马,并希望他再干四年;与此同时,美国各界名人诸如莱昂纳多、汤姆·汉克斯、科比与比尔盖茨夫妇等重量级人物纷纷专门制作了视频,回忆八年来与奥巴马共事的点点滴滴,以示对奥巴马的怀念。在即将卸任的时刻,奥巴马似乎成为了公众眼里无可挑剔的伟人。
然而,舆论只能感受政治家的表面形象,却无力审视政治家的历史功过。要想真正检验奥巴马的伟人成色,就必须对其政绩的长远影响做出全面的审视。
首先,财政是一个国家力量的根基,审视奥巴马政策对美国财政的影响,乃是理解奥巴马政绩的基础。
自奥巴马上台以来,在他的推动下,美国政府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医疗保障体系;领食品券的人数增加到4000多万,几乎扩充了一倍;并实施了专门针对穷人的各种新便利。这些福利改革,既为奥巴马赢得了底层大众的选票,也为他赢得了舆论上的名声。
奥巴马在2012年竞选之前推出的Obama Phone计划,为美国穷人提供免费的手机服务,这一政策被认为在政治上取得了成功,但由于审批程序的漏洞,也沦为美国财政的无底洞之一
上图显示了从1972年至今,美国联邦政府财政支出占GDP比重的历年数据。从中可以看出,至2008年奥巴马上台以后,美国财政开支占GDP比例急剧攀升——事实上,在一个稍微理解经济学的人看来,奥巴马政府十万亿美元(相当于整个GDP的50%)的新增联邦负债,缔造了不足1.6%的年均增长,无疑是一个令人相当尴尬的经济成绩
上图显示了从1972年至今,美国联邦财政国防支出(Defense)、福利支出(Entitlements)和其他支出(Other)占GDP比重的历年数据。从中可以看出,奥巴马上台之后,在国防开支和其他支出停滞或递减的情况下,福利开支迅速增加——这也意味着福利政策乃是奥巴马执政期间美国财政透支的主要原因
不过,美国福利体系急剧扩大的背后,是其财政走向全面失衡甚至衰败的开端。尽管奥巴马政府不断缩减军事开支等其他政府支出,但是,由于福利体系的不断深入和扩大,美国的财政支出有增无减,财政赤字更是急剧恶化。2009年1月,奥巴马宣誓就职之时,美国的债务规模为10.6万亿美元,到了2016年底,这一数字超过了20万亿。这也意味着奥巴马为美国贡献的负债超过了以往数任总统之和。
到了2015年,联邦利息支出已经达到4943亿美元,与之相应的是美国该年国防支出仅为5960亿美元,考虑到美国该年的综合利率维持在2%的实质零利率水平,如此惊人的利息支出实际上显示出美国的财政状况在奥巴马执政期间迅速恶化。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美国经济学家托马斯·萨金特不得不无奈地哀叹,“当前,美国正面临着一个严峻到极点的考验:我们的税收已经不能够应付日渐增长的开支。”他的这一评价,恰恰是奥巴马执政八年后美国财政现状的真实写照。
据美国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2014年的保守估计,奥巴马推行的医保法案将为联邦政府带来至少1.8万亿美元的额外支出。上图为2016年奥巴马医保的价格涨幅,在某些州该医保涨幅超过100%,这充分显示了在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国财政跌入了福利政治的巨坑
其次,人口结构乃是一个国家维系的基础,审视奥巴马政策对美国人口结构的影响,乃是理解奥巴马政绩的关键。
在奥巴马执政之前,种族和解乃是美国社会各阶层无可置疑的共识,族群矛盾几乎被弭平,族群结构也相当稳定,在2006年,美国白人人口的比例超过86%。和谐的族群氛围和稳定的族群结构,使得美国社会具有牢固的文化共识和国家认同,这也成为美国社会稳定和团结的基础。
然而,在奥巴马不断放宽的边境政策管理之下,随着非法移民的大量涌入,美国的白人人口比例迅速下降到2016年新生人口不足50%的窘境;与至相应的是,奥巴马强烈的政治平权政策,虽然未能改变拉丁、黑人的经济窘境,却极大地增强了这些族群的不满程度和政治诉求的合法性,打破了族群和谐的基础。这些最终严重削弱了美国传统国家认同的凝聚力,种下了族群政治和族群分裂的隐忧。
在2016年大选之中,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希拉里,甚至奥巴马本人,都试图通过族群政治来增强自身的选势;而激进的族群政治团体,诸如“alt-right”和“black lives matter”也得以在族群矛盾中迅速发展。考虑到美国人口结构的变化趋势,族群矛盾的激化,无疑将对美国的将来构成难以想象的隐忧。
不久前,美国芝加哥市的四名黑人残忍地殴打一名白人青年,并高呼“杀光白人”。实际上,类似的事件在美国已经越来越常见,并在双向矛盾的激化中呈现出不可遏制的趋势——族群政治的出现和族群矛盾的激化,实际上是奥巴马执政期间最重要的遗产
美国人口结构在奥巴马执政期间发生质变,这极大地增强了奥巴马自身的选势,却为美国的未来埋下了族群政治的种子
2016年9月,奥巴马号召黑人社区投票希拉里,并宣称“黑人不投票给希拉里,就是对他本人的侮辱”,这被外界诠释为愈来愈明显的“种族选票”动员
再次,外交影响力乃是一个国家实力的展现,审视奥巴马的地缘政策,有助于全面理解奥巴马对于美国的影响。而深入理解奥巴马的外交政策的地缘后果,需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出发。
一方面,奥巴马奉行的意识形态外交,重创了美国霸权赖以维系的互信原则。这一点,在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当时,为了争取有利于连任的良好舆论氛围,奥巴马不顾幕僚的反对,公开鼓动开罗革命,并强迫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下台使之深陷囹圄。考虑到穆巴拉克是美国30年来在中东地区最长久、最重要、最忠诚的盟友(过去对华盛顿顺从到了几乎言听计从的地步),奥巴马这一出于决定,无疑对美国的外交秩序造成了严重后果。
因为,任何试图构建稳定地缘秩序的大国,不仅仅需要强横的实力,更需要建立赖以信任的政治原则。丧失稳定原则的大国,将无法带给区域国家足够的安全感,也就丧失了稳定霸权的基础——而这也是拿破仑霸权走向毁灭的根源。
杰出的政治家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亲王,曾就霸权国家对于外交原则的重要性作出过相当深刻的论述,并在拿破仑帝国最为鼎盛之时清醒地预见到拿破仑霸权的最终毁灭。“奥斯特里茨战役,让世人知道与拿破仑为敌是危险的;耶拿战役,让世人知道对拿破仑中立意味着灾难;西班牙的毁灭,则让世人知道与拿破仑友好是致命的。。。。。。他令人炫目的每一场胜利都在破坏他至高无上权力的基础。。。。。。他的作为将迫使其他君主们明白,除非彻底消灭他,否则任何人都将无法幸存。”梅特涅比拿破仑更清醒地认识到,霸权的稳定,不仅仅在于成就霸权的实力,更在于赖以信任的原则。(图为莱比锡战前,梅特涅与拿破仑的最后一次见面)
显然,奥巴马的作为严重损害了美国霸权原则的稳定性和可信度,其对利比亚和埃及的干涉,实际上将产生极其危险的后果。“入侵伊拉克,让非西方国家意识到与美国为敌是危险的;消灭卡扎菲,让非西方国家意识到对美国的善意中立无异于灾难;推翻穆巴拉克,则让非西方国家意识到依靠美国甚至结盟都将是致命的。”
这种美国战后累世奠定之信任原则的崩溃,实际上预示着美国战后非西方区域地缘秩序的崩解。关于这种后果,当时极力反对推翻穆巴拉克的美国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曾做出这样的表示:“30年来穆巴拉克与美国一直是最紧密的盟友,如果你(奥巴马)现在背信弃义,那会将在整个地区产生巨大的影响。”(更糟糕的是,不久之后,因为民主埃及更难控制,奥巴马不得不默许埃及军方推翻了民选总统穆尔西)。
果不其然,随着穆巴拉克的倒台,美国几乎永久性地丧失了中东地区盟国(以色列除外)的信任,2011年以后,沙特、土耳其等传统盟国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开始急剧冷却,沙特不得不强化海合会,土耳其则被迫与中俄接近,类似的负面效应,近年来甚至蔓延到其他传统美国盟友诸如菲律宾和泰国等。总之,美国霸权秩序的根基,在奥巴马外交政策的冲击下,遭到了重创,而她在东南亚和中东地区的影响力也出现了史无前例的衰退。
另一方面,奥巴马意识形态冲动下的对俄政策,不但削弱了对于美国地缘影响力至关重要的旧大陆地缘均势,更迫使俄罗斯与中国靠拢,极大地减少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回旋空间。
对于美国来说,一个极其强大的俄罗斯固然是美国的威胁,但一个虚弱的俄罗斯同样不利于美国。作为欧亚大陆力量平衡的重要部分,一个有力但不强大的俄罗斯之存在,将极大削弱美国潜在对手中国的影响力,并且能够遏制伊斯兰极端势力的扩张。因此,俄罗斯的稳定,将是美国离岸制衡霸权下的重要组成部分,俄罗斯的稳定对于美国的价值,将不逊于19世纪奥斯曼帝国对于英帝国的重要性。对于这一点,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有着相当清醒的认知。
在2016年2月俄罗斯前总理普里马科夫的纪念会议上,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表示:“在当前发生巨变的世界里,俄罗斯应该被看做是(美国)新的全球平衡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应该看做是对美国的主要威胁。”
然而,奥巴马的对俄政策和强硬制裁,不但极大地削弱了俄罗斯的实力和地缘均衡,还迫使对方愈来愈依靠中国的帮助维系国内经济的运转,最终形成了对抗美国的暂时性同盟(这是美国著名民主党外交家布热津斯基要求美国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情况)。
更为关键的是,奥巴马改变了某些对于美国国内政治稳定至关重要的基本政治准则。这位总统曾经三次通过既成事实挟持国会,打破了对于美国财政稳定至关重要的财政负债上限,这实际上为后来者无限推高美国政府负债开创了危险的先例(明帝国、清帝国、奥斯曼、西班牙、英帝国等超级大国都毁灭于财政破产);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奥巴马在2016年的总统大选期间不但为民主党站台,而且还史无前例地公开抨击令人生厌的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尽管这种行为在道德上似乎无可挑剔,但却开创了美国总统以直接明确的方式干预美国大选的先例。这些背离政治规则的作为很可能成为威胁美国政治稳定的定时炸弹。
20世纪30年代西班牙民主制度崩溃的重要导火索之一,就在于当时的西班牙民主政府在选举中严重缺乏中立性,这引发了反对派对选举制度合法性的质疑
毫无疑问,大律师出身的奥巴马具有精湛的演讲水平,非凡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娴熟的情绪调动技巧,他总能通过美妙的言辞和清新的互动使受众置身于莫名其妙的感动之中。这种了不起的表演天赋使他博得了媒体的一致称赞和公众的狂热喜爱。但是,这种克伦斯基式的律师才能,只能使他成为一个精湛的政治演员,却不能为他掌控的国家带来好运。
1917年俄国临时政府的首脑克伦斯基,律师出身,具有优雅的气质和动人心魄的演讲能力,他通过空洞华丽的言辞赢得了政治上的成功。不过,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列宁的革命得以最终成功
作为历经二战、冷战和后冷战的历史活化石,基辛格博士曾就奥巴马做出过睿智、含蓄但明确的评价,他认为,奥巴马的政策过于看重政治上的短期收益,而难以在长期有所建树,随着时间的演进,对奥巴马的历史评价很可能持续走低。
最有说服力的终究还是事实:2017年1月20日,在奥巴马执政8年之后,分裂的美国选择了狂人革命家特朗普成为新的美国总统。无论这个结局看起来多么荒谬苦涩,革命政治终有其自洽的逻辑,犹如创造列宁的并非列宁自己,而是无能的克伦斯基,同样,创造特朗普时代的也绝不可能仅仅是那个意志坚强的革命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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