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塔利，叫我怎能不爱你：中国同事

风♂君

-------------妈妈书探讨与人为善
        亲爱的妈妈：
        我疫情停工前工作的两个牙科诊所，现在都开始重新营业了，尽管目前的业务量还不大，但总算重新回到了有班可上的正职人士行列。诊所的工作人员都比较关心怎么保护隔离预防不中招，老板们则着重考虑怎么能尽量不从员工传染到客人，不出现病例不上新闻。开了很多次复诊通报会之后，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自己才是重点防治对象，突然间对丢得起员工丢不起客户丢不起名声的诊所工作现状，有一点心灰意冷。妈妈，怎么说呢？这就是发展前景中的世态炎凉，请大家带入角色自己体会吧。
        那再说说这份打杂的临时工。您可能不知道宝积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殡葬师，却拿下来差不多四成的市场业务量，所以中国移民的市场是宝积山今后的主要开拓项目。据说这就是为什么老板给出诱人的合同吸引我入行的原因。
        我的中国同事在宝积山里各起山头各自为政，同时共享资源相得益彰，目前我看到的从业人员都关系融洽如鱼得水。这里面主要分为两派人马，我的主管麦克和塔利。
       

        我的主管麦克在56岁高龄去拿了殡葬师的证书，是个有实力又肯干的长辈。我已经跟着麦克实习了几次，学到看到了很多，他对于我的妈妈书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我洗耳恭听一般会照着建议修改。比如他提到在观礼土葬那篇中，罗杰后来给“埃德蒙顿”穿上鞋子，可惜我没有看到但我虚心接受下来。他是个亲力亲为的实干苦干家，一般他负责的葬礼他都是苦活累活抢在前头，所以我跟着他心中甚是安稳，基本也不用上手做什么。一般麦克工作时候他的太太或者史丹利也会来帮忙，所以相当于我跟着他们后面摇摇扇子看看热闹。
        另一波人马属于塔利，我只曾闻其声未见其人，今天在凯瑟琳的安排下，我感受了一下这个山头的动静。我很喜欢她山头的老魏。第一次见到老魏是刚开始的那几天，看什么都新奇又害怕，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并嫌恶忌讳，突然在空空如也的吊唁厅里看到老魏，如见亲人。我马上凑过去跟他聊天，问东问西，老魏一点不烦。等我把人家前因后果背景前程都摸清了，他仍是自在悠闲地整理房间，我这个外行实在看不出来这个空屋子有什么需要整理的。
        这个温文尔雅的慢性子曾是著名的IBM程序师，家里四个孩子各顶个的异常优秀，这样的人才在殡仪馆里工作多少让人有一点费解；就像大多数人知道我在牙科诊所工作之后表达的那种不解一样。我和老魏马上产生了共鸣，一种踏浪而来谁与争锋的快感并着前途渺茫不知所终的失落，所以，我自认为是老魏的后浪，兮兮相惜吧。后来一次又见老魏是在“后面”，他在往一个口小膛大的容器里装东西，我又不请自来凑过去看他忙，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人家的骨灰。
        老魏把一袋子香灰颜色的骨灰用一把小勺一点点地灌进那个口小膛大的容器，非常仔细非常从容，不急不躁的样子，我最是佩服这种性格的人物。我想换作是我，一定会忍不住抱怨 几声。不管是瓷器罐还是这瓷器活，反正我没听到他的任何抱怨，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再回来，他还在那里继续装骨灰，一点不受我进进出出的影响，也不受任何周围人工作的影响，确实是个狠角色，沉稳镇定。
        没跟老魏聊上之前，我一直以为老魏是塔利的先生，其实塔利的先生叫做威廉，今天总算对上号了。听说今天安排跟塔利实习，我一直比较紧张，怕有什么纰漏留给这个山头笑话。
        早上9；00我进入宝积山，准备直接进入快乐大本营找人，出乎意料，我在路上碰到了女王塔利，她一身赘肉却短小精悍，头发剪得很短掉了不少，染成怪异的橘粉色，走路带风，目不斜视。我迟疑地叫出她的名字，她竟然理都没理我！没关系，女王不理我我是小人物，我随她进入后面，不出意外，我看到了老魏。这个档口，从“后面”后门进来一个矮个的秃顶老人，真的，这个老先生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女王塔利招呼老魏和这个老先生把棺木抬上灵车，然后径直坐进头车里去了。
        她临进车门前只转头对我说，“你跟他走”。我不知道这个“他”指谁。老魏和老先生两人连忙把棺木移上灵车，看他们费力模样，我赶忙上前搭手。老魏固定好棺木在灵车里，然后飞快钻进头车。看来就是安排我和这位矮个秃顶开灵车老先生走喽，我赶忙上车，坐稳之后，我问他尊姓大名，他说叫威廉。
        跟威廉一路闲聊来到墓园，还是这间华人比较喜欢的“山地”墓园。这是一个没有追悼仪式直接下葬的葬礼，我们一行人来到墓地之后才见到亲朋好友，这种葬礼选项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本人以前参加过数场朋友葬礼，都是有悼念仪式，来宝积山时间还短，工作中第一次见证这样的葬礼。
        一般人家通常会选择有一个或长或短的悼念仪式，介绍一下逝者生平著作贡献子孙儿女之类的，家属朋友可以发言追悼，还可以请宗教人士用专门仪式抚慰逝者灵魂，在天主教临别弥撒那篇中我提到过，让人向往称叹的愉快的纪念活动。这些今天这里统统没有，直白讲就是人走了，家属选个地址安葬了事。又是我在此少见多怪无谓感慨，人生的落幕只有逝者孙子手中的一帧遗像，这也是我在这场土葬仪式中存留的唯一的一点鲜活印象，一个朝气蓬勃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在相框里，一帧久远彩色放大免冠正面身份照。
        亲爱的妈妈，人们是否应该对自己的葬礼做一些适当的提前计划呢？还是就态度暧昧随便，听之任之无所谓呢？以前我认为大家态度多半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看来，事已关己仍然挂起，人们活着时候对自己身边的事物，牵肠挂肚千揪万细百般纠结，为何唯独对“死亡”可以这么茫然无视置之度外呢? 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如果长辈没有就此计划过，孩子们是否应该尽量帮助他们多做了解和计划，让死亡看起来不再如此潦草轻率面目可憎呢？
        宝积山里，你经常可以听到人们把死亡称作生命的庆贺，寓意死亡之后有新生重生，有值得庆贺的此起彼伏的亮点。如果你仔细琢磨，你将会发掘这些散布穹宇的亮点，不光点亮逝者甚至点亮后代子孙，意义深邃久远；如果你只是一味逃避躲闪，死亡本身则毫无特色意义可言，一个棺材而已！
        我们看到墓园的工作人员开过来推土机，只是一眨眼功夫棺木就被填平了，好了，尘归尘土归土，看起来有点鼓。棺材被埋进土中，又一个在“山地”告终的人生。
        妈妈，我们对待生是多么慎重周到仔细啊！我们从胚胎刚刚开始在子宫发育，就开始做诸多详细的准备计划，我们把“生”这件事当作人生的一件头等大事来做。在准备的过程中，我们是怎样得欢欣鼓舞精力充沛，我们是怎样得满怀期盼兴奋难耐！我们日日夜夜憧憬反反复复预想，我们把生之瑰丽融进当下每一分每一秒！可是，另一端的死亡呢？如此令人嫌弃厌恶，避之唯恐不及！我们难道不应该同等对待事物的两端点么？想想我们多么不应该啊！只是多一点点就好，给死亡多一点点理解，多一点点了解，多一点点肯定，多一点点憧憬，多一点点美好，多一点点期待，只一点点就好！
        没有葬礼的葬礼结束了，我跟威廉随车回到宝积山，从头到尾，女王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想，我会要求主管凯瑟琳多帮我约女王，我想啃下女王这块硬骨头，非占山为王不可！妈妈，是不是我的无聊好胜心又惹人烦了？我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逞强好胜，有时候不分场合地点，我会多注意的，您就放心吧，
        爱您的小芙
        六月十号
        多伦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