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杰奎琳的雨夜小酌

凯特枫姿

我特别不喜欢每天见面都要问how are you，我真的非常不喜欢，感到无意义。觉得她蛮有意思，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不少跨文化交际的有趣的事情。聚会结束的时候，杰奎琳突然跟我要电话号码，说会给我发短信联系。在这个多数人都是用社交软件联系的时代，她又一次让我觉得有意思。
　　过了几天，真的收到了杰奎琳的短信，邀我周四晚上到附近的一间酒吧喝一杯。我欣然应邀。当日下午，她又发来短信再次确认晚上的约定。冬天的温哥华天黑的早，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俩都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口，拥抱问候，彼此默契地没有问how are you，而是再次相见好开心。
　　晚上的酒吧灯光朦胧又温馨，背景音乐似有若无，竟然已经坐满了人，仔细看一下几乎全是中老年人，每人面前一杯酒，都在小声交流着。我们等待侍者领位时，还有一对老年夫妻也在等位，而且老太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在这样的雨天也要出来喝一杯，可见这是对他们来说很喜爱的活动。　　点什么酒呢？我告诉杰奎琳这是我不熟悉的文化，所以请她帮我推荐。她问我对酒精的承受程度之后，推荐了cider给我，对于喝半罐啤酒都有些头晕的我来说，这个果然比较友好。
　　杰奎琳出生于蒙特利尔，在安省长大，又到哈利法克斯读大学，最后到SFU读硕士，然后留在温哥华工作、生活，现在是一名编辑，专门为大学课程的编写做语言修改。同为七零后的我们发现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我们都定义自己为传统的人。她说她的传统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不喜欢用社交软件，她的脸书已有多年不用，怕是废弃了。她喜欢阅读，在公共交通上经常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看手机，而她一直都是带着一本书或者kindle。她感叹人类已被手机绑架，这是很悲哀的事情。而且提到人的交往，她不喜欢通过手机的交流，她喜欢面对面的聊天，能和朋友进入深入的沟通，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感受对方的声音，一起大笑，而不是对着一堆表情包，然后线上的那个人不知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她真的也在践行这一点，一晚上唯一拿出手机的时候就是要认真记录下我的生日。
　　聊到喜欢阅读的书，我们都交换了最近正在读的书。她说最近正在看“人类简史”。问她最喜欢什么类型的书？她突然带着少女般的娇羞说是言情小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喜欢浪漫的人。问她对浪漫的定义是什么？她说希望男朋友能非常绅士，能为她扶门、拉椅子、披衣服，能总是关注到一些非常细小的事情。说到扶门，我觉得这都应该是基本的礼仪吧。不，杰奎琳突然很感慨，她在市中心的商场亲眼见到一位男士为大家扶门，很多人熟视无睹地过去，甚至都很少说谢谢，这让她大为震惊，觉得世风日下了。还有互联网上的评论，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在网上如此无礼粗鲁，可以说出那么令人恶心的话语。我想起曾看到一份调查，加拿大网友已经是比较温和礼貌的评论者了，杰奎琳已经觉得无法忍受。是的，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有变得更好。不得不说是令人悲哀的现象。
　　和浪漫的人聊天，不可避免的聊到了爱情。杰奎琳认为一段好的感情周期大概是十年左右，然后人是在变化中的，但她又相信灵魂伴侣，至少她说自己对此是充满希望的。她的母亲是奥地利人，所以也会要求她学习德语，她觉得确实不那么好学。看来，任何一门第二语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说自己的父母是非常相爱的，母亲已经患上阿兹海默，住在养老院，父亲在家里，每周会去看望她。在一起五十七年的他们还是相爱着，记忆渐失的母亲仍能记得丈夫和家人，虽然很多事已经记不起，但她会熟悉他们的拥抱和亲吻。我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也是讲在养老院里，一位老人每天都让自己罹患阿兹海默的妻子爱上自己，非常感人。杰奎琳说她也看过这部电影，和她的父母很相似。在幽暗的灯光里，她的眼中含着泪。那一瞬间，我理解了，为什么她一直在寻觅自己的灵魂伴侣，也对爱情深信不疑，那份信仰就来自于父母吧。
　　我们聊了很多，从门罗的小说到喜欢的运动，从圣诞节的安排到土豆的政策。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十点多，再看酒吧里其他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着，室内暖意融融，意犹未尽。我们拥抱作别，相约下一次的见面。
　　回家的路上，心里觉得很充盈，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杰奎琳喜欢最传统的短信，喜欢面对面地聊天，也明白了那些老人们为什么在下着雨的夜晚也要走到酒吧来和朋友见面。不由想起木心的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在这个动不动就谈量子纠缠、移民火星的年代，我们可能更渴望的，只是坐下来，与朋友小酌一杯，天马行空地聊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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