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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与死,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学习的功课



与年老父母的关系,最后一定是走向结束,这就是与我们人生中其他所有人际关系最大的不同,也让我们最难释怀。




自从我出版了《何不认真来悲伤》之后,因为书中描写了我独力照顾失智父亲时所遇到的惊惶慌乱,身边有些朋友读完我的书,向我表达了他们的理解与关心,我才惊讶地发现朋友中有多少人也正在、或曾经、或即将为类似的责任焦头烂额。让我奇怪的是,在我出书之前,大家都不会主动聊起这个话题。我成为一个让他们可以放心说起自己焦虑辛苦的对象,否则家有失能长者这个事实,仿佛必须被隐瞒。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哪些朋友有过照护年迈父母的经验,我也许就不会那么失措。不说别的,当想要聘用外劳看护时,面对全台两千家仲介公司要如何挑选呢?仲介公司良莠不齐,而且多有他们自己的盘算与业界一些眉角花招,一般人怎么搞得清楚呢?更让人沮丧的是,面对这个快速老年化的社会,政策的脚步不但跟不上时代,甚至与现实脱节。如果你跟社会局或相关单位请教,他们会告诉你可以把老人送日照中心,晚上带回家;或是可以每天派人到府做居家照护……我最后只能回答:我的工作在花莲,而且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任何亲友。晚上带回家? 居家照护几个小时? 那夜里呢?

每家面对的都是不一样的难题,只能自己摸索碰运气。

我不得不留职停薪。因为即便请了看护,让父亲每天面对语言沟通不是那么良好的外人,一周只能见到我一次,我就是放心不下。没想到,果然天有不测风云,用了三年的外配看护无预警辞工了,还惹来一堆问题,幸好我是留职停薪中,一切等于全部打掉从头来过。别说我人如果继续还在花莲,这又是一场灾难,就算我人在台北工作,面对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帮手的空窗期,我也无法按时去上课,仍然得无限期的请假。

自己接手的这段期间,发现父亲比三年前又更衰老了。起床要人协助,双腿更加无力,然后就是不肯吃饭,每餐都要哄喂。从早到晚,几乎寸步离不开人,每晚要等父亲上了床,我才松一口气。毕竟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份照护工作不仅劳心,也很需要体力。

看著父亲的失能,自然也会想到单身自己的老后。

有朋友问我考不考虑把父亲送安养院,我立刻摇头。也许那是我为自己将来所做的规划选项,但不适合我的父亲。欧美的老人从小孩一长大自立门户,就已经在为自己如何安享余年做准备了,要搬进养老院也要趁自己还能有自理与社交能力的时候,重新去适应一种团体的生活。老人的文化在台湾(或者说在亚洲)还未建立,每个老人的心里还是觉得自己要有「家」,就算参加了一些社团,活动结束还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除非真到了万不得已,我想我还是愿意努力让父亲有这一份居家的安全感。

即便我已经自认对照护老父这件事想得很清楚了,但是面对自己的生活总是遭遇停摆,每晚父亲上床后我一个人到超商买杯咖啡、在路边抽烟独坐的时候,心情上总有说不出的一种惆怅若失。世间大概只有在面对父母年老这件事上,我们尽一切努力的付出,却只是为了最后的归零吧?

以《被讨厌的勇气》一书在台湾大受欢迎的哲学家、心理学家岸见一郎,最近推出了这一本《面对父母老去的勇气》,多少给了我一些观念上的启发。

看完这本书才知道,原来岸见一郎在自己大病一场后,停下工作开始负担起照护失智父亲的责任。他在书中提到的许多经验,我读来都心有戚戚焉。但是岸见一郎并非文学家,他的文字较偏向理性与分析,我想这是与他的专业背景有关。如果读过《被讨厌的勇气》就会知道,他的分析研究是建立在人际关系这个领域上,所以
这本《面对父母老去的勇气》既不是提供医疗常识,也不是生死哲学,而是把照护年老父母定位在一种新的人际关系上。这也是让我觉得值得参考的一种新观念。


就像我前面提到,与年老父母的关系,最后一定是走向结束,这就是与我们人生中其他所有人际关系最大的不同,也让我们最难释怀。而年老失能的父母与我们记忆中的父母有著何其大的落差,这也是让我们在面对照护父母时产生最多心理冲突与困惑之处。

但是岸见一郎把面对老去的父母,定位成一种新的人际关系学,譬如说他指出,承认「活在当下」的父亲,不强求过去与未来,字面上仿佛很无情,但确实是做为照护者的我们,在心理上必须接受且了解的一件事。又譬如他提到,「照护父母需要认真的心态,但是不需要沉重的心情」,「面对父母时,我们可以以『人』的身份,而非『子女』的身份」,或许就可以减低一些心理上的放不开与放不下。我喜欢他这一段话:「我和父亲在一起时,绝不是什么也没做,父亲醒来时我有很多事要忙,就算是父亲睡著了或在发呆,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做。
静静陪在身旁有其意义,就是一种贡献
。」我在我的《何不认真来悲伤》中也写下过类似的心情:「一开始觉得整天啥也没做很不安,但是习惯以后发现,这不就是陪伴的真正意义?」

岸见一郎没有提到的是,这种新的人际关系渐渐地也会扩大到我们照护父母之外的生活中。就譬如我们也要学习如何将这样的经验适当的分享。在我开始写下我的照护经验之前,朋友们从不跟我讨论这方面的话题,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怕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诉苦? 还是觉得讨论病老死是某种文化上的禁忌? 我们都将老死,学习与朋友共享这段下半场,这也是我们人际关系的一环。

毕竟每个社会有它不同的制度与习惯,在台湾关于面对老去的父母,或者面对自己的老去,都是需要继续交流互动,才能让一个健全的高龄化社会慢慢建立。而在目前,我看到有关「老」这件事的认知,多半还停留在生理现象,如何能让老化速度减缓成了唯一追寻的目标,所有的保健药品补品广告都在告诉我们这一件事。那么,我们究竟要到哪一天才了解老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年迈的父亲正在教导我的人生功课。 文/郭强生

摘自《面对父母老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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