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陪读家庭是一个被贴上众多标签的群体,人们认可其经济实力,但往往质疑其目的。(图 / 视觉中国) 海外陪读妈妈是一个特别的群体,相较其他陪读妈妈,她们大多不必围着生活的柴米油盐转。选择送孩子出国读书的家庭,基本都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做支撑,条件更好一些的,会有保姆或助理来帮助陪读妈妈打理日常生活。
陪读妈妈等等在落地新加坡不久后,就找到了中意的菲佣,“当地的菲佣成本很低,一个月就700多新加坡元,折合人民币4000元左右”,因为完全解放了双手,所以等等并未在身体上感受到独自带娃的操劳。最难过的关,往往在精神层面。
需要陪读的孩子,年龄几乎都不大,正处于人格发育的重要阶段,在这时突然离开原有的生活,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孩子而言是一场考验,很容易产生焦虑情绪。陪读妈妈要做的不仅是让自己快速习惯在异国的生活,还要妥善地疏导、引领孩子。另外,夫妻长期分居、事业与社交受限等,同样是海外陪读妈妈要面对的难题。
海外陪读家庭是一个被贴上众多标签的群体,人们认可其经济实力,但往往质疑其目的。在这一群体中,虽然难免有人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但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在认真衡量环境与孩子的适配度后做出的理性选择。
吴大彬曾经在马来西亚陪读了五年,她做出带宝妮去马来西亚读书的决定时,宝妮还在上幼儿园。让吴大彬萌生这个念头的,和教育、语言环境都无关,而是因为宝妮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年冬天都会不停地咳嗽。医生告诉吴大彬:“孩子的咳嗽没办法治,你要么找个空气好的地方让她生活,要么就让她吃些抗过敏药,等她长大后慢慢习惯。”
后来在和朋友聊天时,吴大彬了解到了马来西亚的槟城国际学校,她第二天就订了机票,决定和先生去实地考察。到槟城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空气测量仪,在马路边、房间里进行测量。吴大彬和先生对测量结果很满意,所以即便觉得槟城的基础设施很破旧,她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动身前往槟城前,吴大彬算了这样一笔账:宝妮在槟城最贵的国际学校读低幼班,每年学费是人民币6万元,再加上生活开销,一年30万元足够了,而她在上海看中的双语幼儿园,一年光是学费就要20万元。宝妮就读的是英式学校,所以她的英语口音很纯正。
经常在户外上课、运动,也让宝妮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提高。不过随着宝妮年龄的增长,吴大彬逐渐发现马来西亚教育存在的一些问题,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基础教育的薄弱。“国内的基础教育非常强,如果在国内读完中学,再去马来西亚的国际学校,就可以秒杀所有的学生拿奖学金了。”
再加上疫情影响,回国变得困难,吴大彬因此决定带宝妮回到上海继续读小学。“我们打算让她把国内的基础教育先走完,之后的路就让她自己选择吧。”吴大彬说。
刘女士和等等之所以选择送孩子去海外读书,则是因为她们清楚孩子并不是“学霸”类型,所以想在能力范围内,让孩子活得更轻松些。刘女士是一名医生,在国内有自己的事业,送孩子去澳大利亚读书这件事,是她丈夫一手规划的。不过她和丈夫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要等孩子在国内读完小学三年级以后才出国,他们并不想因为所谓的语言发展关键期而丢掉中国的传统文化。
“她必须要懂中文,打好这个底子才行。”刘女士说。2020年以前,每次放假,刘女士都会带孩子回国,澳大利亚的课程并不紧张,所以刘女士每次都会多请假:“比如一个月的假期,我会请到一个半月,这样我回去能多上几天班,她也能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
等等起初并没打算出国,她计划让女儿糖糖读双语幼儿园或国际幼儿园,但在实地考察时,等等却发现杭州的双语幼儿园没能达到她的预期,国际幼儿园又有一些限制,像德威、UWC等学校,只接受拿着绿卡的孩子,中国国籍的孩子只能去读它们的姊妹学校,但等等不想将就,所以就产生了去海外陪读的念头。
等等有一些朋友在东南亚国家陪读,她们告诉等等,“如果你先去东南亚还是首选新加坡,它的低龄教育是全球领先的”。等等在做功课的过程中,发现新加坡的国际学校是双语教育。“会同时监督孩子的中文和英文,而且新加坡有75%以上的华人血统,小孩在这里读书,会最大限度保证她不会忘记自己的传统文化。但是无论如何,在国外生活都会更辛苦一些,我从来不觉得国外的月亮会更圆。”等等说。
吴大彬刚到马来西亚时,当地的陪读妈妈们还没有形成“圈子”,她扮演了组织者的角色。在马来西亚陪读这五年,吴大彬一直在学校里做中国代表,组织中国的家长做活动,再加上她经营着图书和玩具的生意,经常会有陪读妈妈通过网络找到她。
久而久之,她和许多陪读妈妈都熟络了起来。“我去了以后做了一个陪读妈妈的沙龙,成立了一个社群,有千人左右,从我们生活的城市逐渐延伸到周边城市,大家来自中国的五湖四海,互帮互助还是蛮好的。”在此期间,吴大彬经常会收到一个妈妈的求助——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
“这两个孩子特别叛逆,完全不听妈妈的管教,甚至对妈妈大吼大叫,因为他们妈妈的英语不是很好,所以这两个孩子还有点看轻他们的妈妈。”吴大彬说。这并非个例,在海外陪读的妈妈大概率会独自面对孩子的叛逆期,受海外环境、家庭分离等因素的影响,如果妈妈的独立生活能力并不强,往往会让孩子的叛逆期加速到来。
试想一下,在异国他乡,一个整日围着孩子打转、心态常常失衡却无处依靠的母亲,会在家里形成怎样的低气压。等等在刚到新加坡时,也曾产生过焦虑的情绪——在糖糖入学的前三个月,等等经常会收到学校的邮件,基本都是不好的反馈。
糖糖是班级里唯一的中国人,余下的同学里只有一个中英混血的孩子会讲一点中文,因为语言不通,糖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想要干什么,所以经常会表现得毛躁和愤怒,老师告诉等等,糖糖在学校很叛逆。刚开学没多久,等等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说糖糖在学校把别人给打了,她急忙赶了过去,把糖糖从副校长办公室接了回来。
糖糖经常犯错误,以至于后来等一看到学校的来电就会非常紧张。坐在副校长办公室时,等等的心理压力很大,她会不断问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决定,却要女儿来承担这些事情?”为了让女儿更快地适应,等等会特意在家里多讲英语,女儿却不高兴,噘起嘴巴问她:“你为什么老是和我讲英语?我在学校已经听够了。”
等敏锐地感受到了女儿的孤独,有大半年的时间,她都把重心放在了引导女儿去适应和跨越语言障碍上。等等每天都挖空心思想带女儿去哪里玩,消耗一下她的精力,以至于后来女儿已经有些厌倦了,问等等:“妈妈我们能不能回国啊?这里太小了,好无聊啊。”
但好在半年后糖糖已经可以用英语和朋友们无障碍交流了,等等e86736">等等也没再被学校请过家长。后来再到节假日,等等就会把糖糖送到当地的夏令营玩上几天,而孩子也已经能应对自如了。孩子们从不缺乏在陌生环境重新开始的勇气,但他们需要依附于“掌舵的人”为他们扫清障碍,建立新的社交圈,才能不偏航地走下去。
来到澳大利亚的前几个月,刘女士一直在寻找生活的平衡点。她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操心,家务由保姆打理,出国时丈夫不放心她和女儿在陌生的语言环境生活,索性给她请了一位生活助理处理在海外的琐碎事情。给孩子报兴趣班、送刘女士去上英语课或陪她去买菜等,助理都事无巨细地参与了进来。
突然停止了工作,处于全职陪伴女儿的状态,让刘女士有些不适应,她经常会惦记国内的工作,丈夫有时候会对她说:“你要是不想陪也没关系的,我们常年雇着保姆和司机就好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吧。”但女儿太小了,刘女士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在海外。
后来刘女士发现了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好办法——当时女儿正在学钢琴,有时会和她抱怨内容枯燥,为了激发女儿的兴趣,刘女士决定和女儿一起学,“尤其是乐器类,家长要肯下功夫,不然孩子很容易半途而废,你自己都不会弹,打她骂她她都不会信服”。去年冬天,刘女士已经和女儿一起考完了澳大利亚AMEB的Grade 4。
女儿学什么,刘女士就一起学什么,下了英语课后,她和女儿一起弹钢琴、学马术、去摄影,每天乐此不疲。刘女士的丈夫经常会开玩笑说:“我看出来了,两个人都培养出来我看希望不大,但至少把她妈培养出来了。”刘女士不再认为来到澳大利亚完全是为了陪伴孩子,在步入中年后,能完全放下工作,远离人情世故,全身心地投入自我提升中,是极其幸福的。
对她而言,这样的自我成长所带来的欣喜感,不亚于青春年代。等等在来到新加坡后,也很快融入了当地的陪读妈妈群,经常会参加读书会、徒步等各项活动。她也很快感受到了文化差异对自己原有知识体系的冲击。有一次,女儿在学校对一个印度小朋友说:“我不喜欢你皮肤的颜色,我不喜欢黑色。”
老师很严肃地打来了电话,和等等认真探讨在家庭内部有没有可能存在着种族歧视的想法,“这些都给我带来了思维上的变化”。把女儿安置妥当后,又开始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雅思考试上,在分数出来后就提交了MBA的申请,顺利进入了新加坡管理大学,明年1月就要毕业了。
家的投资公司也在新加坡注册了主体公司,她会做日常的管理和运营,寻找好的创业项目。吴大彬说:“去海外陪读的家长一定要把自己作为中心去考虑,不要只考虑孩子,因为一旦出国,家长就是孩子的所有,你首先要考虑到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保护伞,家长好的情绪、坏的情绪都会传递给孩子,孩子在国外活得好不好,其实基于家长活得好不好。”
至于长久的异国生活对家庭关系的影响,三位陪读妈妈的态度则完全一致。她们不否认聚少离多的生活让夫妻关系存在着风险,但又对另一半有足够的信任,她们不认为自己是孩子的附属、为了家庭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所以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未知的风险。
“我不建议那些预算有限、对孩子要求很高的家长走这条路,因为你已经孤注一掷了,某一天你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对他说:‘我这么辛苦把你带出来,还不是为了你?’这对孩子来讲是很不公平的,因为这不是孩子做出的选择。”等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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