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人物》杂志的一篇报道把先锋派作家马原推上了风口浪尖。 “弑子”罪名一出,连带着被翻出来的“旧账”还有“弑妻”者顾城、“弃疗女儿”的周国平。 许多人借此剖析了中国部分文艺男作家身上存在的一些问题—— 自私、自怜、自恋,在文艺幻梦中画地为牢。把艺术与生活混为一谈,以至于在组建“世俗婚姻家庭”时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周国平的《妞妞》曾令无数读者动容落泪,但随之而来的谩骂也可谓是铺天盖地。 大众责备其放任女儿病情的发展只是其一,更有人认为作者在写作该书时怀有一种“对新生命临死时的凄美”的自怜式把玩。 其实早在马原事件之前,网上对周国平的评价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上世纪末的大学校园,“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这句话流传甚广,王、周二人曾一度被文青奉为精神偶像。 但随着时间流逝,王小波的口碑稳健上升,广受当代青年和学者们欢迎,周国平的口碑却从云端跌落谷底。 而在不久前凤凰网推出的一档节目中,面相温和儒雅的周国平谈到近年来遭受的谩骂与攻击,却只是将其归结为: “互联网时代乌合之众的聚集”、“民主的暴力”。
1945年,周国平出生在上海虹口一户普通家庭。 周母怀孕时临近抗战结束,日本飞机频繁轰炸虹口,隆隆的警报声和炸弹声使其常处于极度惊慌之中。这种特殊的“胎教”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其后来敏感的天性。 周国平性格随母亲,好静、内向、不爱出门也不善于交往。 周国平与兄长父母合影 小时候看连环画,周国平喜欢的多是《红楼梦》《西厢记》这类以才子佳人凄美爱情为题演绎的作品,对《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英雄好汉题材却不感兴趣。 周国平承认自己性情更接近女孩子,但又绝非“性别错位”,而是始终把自己带入“才子”的位置去倾心“佳人”。 后来周国平在《乖孩子的劣迹》中回忆起少年时观剧的一幕: 有一回,在上海大世界的一个剧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位佳人,心中充满不可思议的冲动,想挤到台前去,让她看见我,注意我。有时候,我自以为佳人的眼神与我相遇了,在对我眉目传情,她的唱词都是向我而发,便感到无比甜蜜。散场后,我怅然若失,好几天缓不过来。 这种难以理解的自恋,少年时便可见一斑。 这些性格上的特点周国平自己也相当清楚,在其自传中也并不刻意掩饰。 周国平家有兄弟姐妹五人,其中周国平因敏感病弱,一直居于最受宠爱的地位, 自传中他写道,“这使我形成了一种狭隘的优越感,霸道,自我中心,受不得一点委屈。” 有一次和妹妹吵架后受到母亲责备,小周国平躺到地上哭闹打滚,见没有人理睬,便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一副涕泪满面的面容后越发自我怜悯,于是掀起新一轮的号啕大哭。 特殊历史时期照片 初中三年级,正值大跃进时期,镶着两颗金牙的班主任王一川担任周国平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因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王一川动员全班同学一起创作歌颂“三面红旗”的打油诗,周国平则成了他最看重的约稿对象。 于是周国平买了个小本子,一天写一首打油诗,竟坚持了一学期。 虽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但也确实是周国平最早的创作活动。 高中时期,周国平成绩优异,但性格孤傲、不合群,几乎没有玩伴。写日记成了周国平忍受孤独的最好方式。 幼年周国平与兄弟姐妹合影 彼时的周国平已经不再写喊口号的打油诗,诗句里充斥着的是叹生忧死的思虑—— “一夕可尽千年梦,直对人世叹无常” “无疾不知有疾苦,纳世雄心竟入土” “十六少年已多病,六十难逃灰土行” 周国平在青少年时代常常在半夜醒来,头脑中饱受两样东西的煎熬。 一是性,二是死。 1962年,周国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大哲学系。 但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哲学仅仅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课堂上灌输的全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狭隘解释,本质上是政治性的,而非哲学性的。 现代西方哲学被判为反动思想,周国平是在好友郭世英的引导下才开启了真正的哲学启蒙。 郭世英是郭沫若的儿子,大学期间与周国平相交甚好,因为其父的地位,郭世英常常能搞来当时的许多“禁书”,萨特的、弗洛伊德的、尼采的…… 周国平第一次接触到尼采,就是在郭世英床头翻到他的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多年后,周国平以国内研究尼采最出色的学者这一身份而广为人知。 周国平在北大一共生活了6年,只有前两年在学校上学,农村四清耗费两年,文革又两年。 农村四清时,工作组长用三个词评价周国平: 敏感、脆弱、清高,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小资产阶级”。 此小资非彼小资,特指不能和工农兵打成一片,行为和情感上的个人主义,缠绵悱恻,顾影自怜。 1967年,郭世英的弟弟郭民英在海军部队开枪自杀,郭世英在第二年被造反派组织绑架关押,在狱中,年仅26岁的郭世英坠楼而死。 郭世英 郭世英被关押期间,郭沫若曾有一个和周恩来见面的机会,本打算对周说起这件事,如果周亲自出面干预,郭世英也许就能得救。 但是,郭老看总理这样忙累,没有忍心开口。 据说,郭世英死后,得知噩耗的郭沫若用颤抖的声音说了句:“我也是为了中国好……”便说不下去了。 对于郭世英之死,周国平久久不能释怀: “我从他的面容上看世界。他转过脸来,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于是,我以为这个世界也是痛苦的。世英看了这篇短文,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现在,这个人影消失了,但我并没有看到世界的真相,反而觉得世界空了。”
北大毕业后,周国平被分配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一待就是10年。 先是在洞庭湖农场体验了一年半真正的农民生活,后被分配到广西资源县当小公务员,职位是宣传部干事和党校教员,配合形势做一些政治宣传。 也就是在农村,周国平开始了与第一任妻子敏儿的相交往来。 周国平在农村 大学期间,两人曾匆匆见过一面,周国平对敏儿并无太多印象,只记得个高儿,长得蛮漂亮。 离开学校来到农村,周围的同学朋友们都急于恋爱、娶妻、生子,而一向清高浪漫的周国平却傲娇地盼望着等着属于他“茫茫人海中的唯一”。 但在资源县呆了一年,寂寞无比的周国平还是动摇了。 敏儿常给周国平写信,从信件中,周国平并没有感受到所谓心弦被拨动的感觉,但敏儿对周国平的热情恰巧填补了他此刻的空虚寂寞,加上周优柔寡断的性格作祟,两人便稀里糊涂地约定春节在北京见面、筹备婚事。 婚后周国平回到资源县,敏儿不久也从西藏调到资源,二人过上了看似和睦平静的婚姻生活。 敏儿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周国平,尽力扮演着好妻子的角色。 但在周国平眼里,这只是一种“母性的关爱”,并不具备他所期望的作为恋人的女性的魅力。 当回忆起二人在资源县同甘共苦的岁月,周国平用的是“感激”一词。 周国平 1977年恢复高考,二人都报考了北京的研究生,但敏儿遗憾落榜,不得不继续留在资源县,周国平则顺利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时隔10年,重回北京的周国平激动无比,但也没有忘记广西大山沟里的妻子。 起初为了防止敏儿寂寞,每隔四五天,周国平就给她寄出一封厚厚的信,分享自己当下的点滴生活。 但多情浪漫的周国平没能战胜天性,面对崭新的北京生活,周国平的心最终还是逐渐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雨儿。 几番相处,年轻又活泼可爱的雨儿很快占据了周国平的全部身心。 周国平在文章中写,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尝到爱情的滋味。 因为对山里独守空房的妻子感到愧疚,6年时间,周国平和雨儿约法三章,二人只做情人,不考虑结婚。
1987年敏儿从广西调到北京,周国平随之与她办理了离婚协议,次年和雨儿正式结婚。 婚后不久,周国平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妞妞。 不幸的是,妞妞被查出患有先天视网膜母细胞瘤。 医生当时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做手术摘除双眼摘除遏制癌细胞扩散、延续生命;要么就是放弃手术和化疗,减轻痛苦,等待死亡。 周国平和妻子无奈选择了后者,怀着悲痛的心情迎接了女儿的死亡。 妞妞 但在与女儿的朝夕相处中,爱意随时间加深,周国平对保全妞妞性命的念头愈发强烈,但比起给妞妞动手术,周国平却还是更寄希望于所谓“奇迹”—— 到处寻访气功师和中医,企图让妞妞在保全眼睛的同时保全生命,至于给妞妞动手术的念头则是“时隐时现”。 此时的妞妞动手术,据医生说20岁之前应该不会复发,但周国平和雨儿两人迟迟下不了决心。 理由是“不忍心女儿在最美好的年华再次遭受癌症的折磨”。 一拖再拖后,医生的话变成了“动了手术也活不到五年,动了手术也是不死不活,你们有的是罪受。” 这番话让周国平“心里反而平静了”“当天下午就叫出租车回家,并无悲剧感,倒有喜剧感。” 妞妞死后,周国平表示,自己常常为没给妞妞做手术而感到万分悔恨。 此间故事及种种心路历程后来被周国平记录在《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中,该书面世后随即走红,一版再版,无数读者为之动容。 周国平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但不久后,少年作家子尤在《南方周末》上的一篇文章,又迅速让周国平“父亲”的角色重新回到大众的审视之中。 在文章《让我心痛的妞妞和<妞妞>》中,子尤毫不客气地指出:妞妞> 周国平在书中缅怀女儿,不过是惺惺作态、自我开脱。 得知女儿患癌后,他从未想过要真正帮助女儿延长生命、战胜病魔,挂在嘴边的都是“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我们救不活她”。 而在《妞妞》一书中,周国平也曾坦白道,自己“起初并不想给妞妞做放疗和手术”。 因为他“不肯接受有一个残疾女儿的事实”,他想要的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宁馨儿”。 在南方都市报的采访中,周国平反思道: “作为父母,怎么能有权利去替孩子做抉择呢?孩子未来自己的意愿是怎样的?或许手术后的20年对于她,不是痛苦的?” “如果当初做了手术,就一定是妞妞自己愿意要的吗?她长大后会不会也怨恨我替她做了这个选择?” 子尤与妞妞同年同月生,14岁时被检查出癌症。 面对与妞妞相仿的痛苦际遇,子尤在阅读《妞妞》一书时,把自己代入妞妞,坚信妞妞与自己一样也能用坚强乐观与病魔对抗、带着残疾快乐生活。 周国平笔下的妞妞也的确看起来充满对生的渴求。 妞妞喜欢听音乐,鼻咽腔内充塞着肿瘤,呼吸说话都困难的妞妞还是要求妈妈“放音乐!跳跳舞!拍拍妞妞!” 肿瘤压迫神经,遭受非人的折磨时,妞妞大叫“磕着了,跳跳舞!” I少年作家子尤 但青少年对珍惜生命的感悟与一岁半幼儿的求生本能,毕竟不能等量齐观。 就像近年来在互联网常见年轻人面对原生家庭充满戾气的言论“与其现在让我活得那么痛苦,当初为什么要生我?” 哪怕周国平言语间充斥着对当年不负责行为的开脱,但救或者不救,都是个难解的命题。 然而,对于妞妞的死,周国平“刽子手”的帽子又不仅仅体现在放弃为妞妞做手术这一件事上。 《妞妞》一书中有这么一段话曾引发读者联想: “要是四川姑娘没有打来不合时宜的电话,要是雨儿孕期和我互相宽容并不为此赌气……要是医学博士没有一再用X光对她做不必要的检查......妞妞就不会患上绝症……” 读者由此推断,周国平极大可能是在雨儿怀孕期间出轨,雨儿生气伤身,加上本身又感染了流感,才在医院一次又一次的X光检查中损害了妞妞的健康。 如今这段往事真伪再无可考,但婚内出轨对于周国平来说,的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周国平一直以来信奉开放的婚姻观念,认为健康的婚姻理应包括“和异性正常交往乃至偶尔调情的自由”。 放眼文学艺术圈,此类婚爱观并不鲜见,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周国平的言行不过是用文学上的浪漫为自己生活上的不检点、不负责遮羞。 失去妞妞后,周国平能通过写作宣泄情感、逐渐从失去女儿的悲伤中走出来,雨儿却不能。 面对沉溺于悲伤的雨儿,周国平鼓励雨儿多出去与人交际,从社交中忘记痛苦。 在周国平的表述中,雨儿听从了周国平的建议,却在与异性朋友的交往中发生了较严重的出轨事件,周国平万分难过,此后便与小自己20多岁的记者郭红开始了新恋情。 无论两人出轨谁先谁后,总之在妞妞走后,雨儿和周国平各自都有了新的恋人。 周国平与妻子郭红 即使二人曾经海誓山盟、共同度过了最甜蜜和最悲痛的岁月,旧爱也敌不过新欢,两人依旧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但回望与雨儿共同走过的岁月,周国平认为这爱情依然是“成功”的: 我不想以成败论爱情。衡量一个爱情是否成功,长度不是惟一标准,更应该看它的质量,是否对双方的人生发生了长远的积极影响……我相信,事实也是如此,无论对我还是雨儿来说,我们的相爱都是人生中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失去妞妞的第7年,周国平迎来了和第三任妻子郭红的女儿——啾啾。 啾啾从出生到小学的成长故事,都被周国平悉心记录在了《宝贝,宝贝》一书中。 健康可爱的女儿成了周国平家庭的稳固核心,用周国平的话来说: “一切诱惑退避远处,围城成为我的天堂。” “此时此刻,啾啾就是我的唯一的孩子,就是世界上的一切孩子,就像那时候妞妞是唯一的和一切的孩子一样。” 周国平一家 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赴宴还是旅行,周国平都习惯带上母女俩同行,似乎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恋家的男人和父亲”。 如今的周国平很少再参加社会活动,也逐渐远离热闹的聚会,只是潜心读书、写作、享受小家庭的平静与温馨。 在其自传《岁月与性情》结尾,周国平对自己“多情”的天性做出如下反思总结: 现在我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我和妻子女儿过着和睦的生活。那么,我对别的可爱女子不再动心了吗?那倒未必。上帝给了我一副易感的天性,这天性不是我自己能够改变的。然而,我已经完全看明白,风流和爱情事实上不可兼得,那些想兼得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以失败告终的,因而做出了坚定的选择。我宁愿与走近我的每一个可爱女子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以友谊的方式享受女性的温馨。 我确实感到,只爱一个人,同时保留其余一切可能性而不去实现其中任何一种,这是我与异性世界之间能够具有的最佳格局。事实上,我借此而得到了最多,所有未实现的可能性都在丰富着我的生活的色彩,倘若我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结果却会是毁掉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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