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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位老挝人成为“队友”|三明治

2024-6-18 08:46 PM| 发布者: 朋友08488| 查看: 11| 评论: 0

 

  “Hi ChatGPT,我们在给宝宝取名字。我们希望这个名字寓意联结,自由,勇敢,最好在华语老挝语和英语中都容易发音,而且请排除掉搭配起来可能产生不好的歧义的文字。” 这是我和ChatGPT的一段对话。

  我的队友是老挝人。我们在美国相遇相爱定居并在去年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宝宝。对于起名,我们首先很快达成了一致:我们想要一个中文名+老挝姓的组合,即使这样的组合会给宝宝未来的社交学业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想想看,当你的医生在等待区叫了你的名字几遍你才从蹩脚的发音中辨认出来叫的是你的时候,当你的朋友因为在球场上需要回忆你的名字而错过了传球的机会的时候,或者当你的简历因为少数族裔名字又一次被驳回的时候,你也会希望自己有一个英文名字吧。

  但是我们还是坚信这样的名字是值得的。凭什么我们要尊崇西方英文名字带来的特权呢?我甚至觉得因名字而起的摩擦也是生命历程和觉察的一部分。我甚至暗暗脑补了女儿以后的心路历程:也许她会为更希望更像一个美国人,而为这拗口的名字苦恼,也许她会和名字背后的文化期望和解,最终融合出一个独属于她的身份认同,也许在很多年后,当她读到这篇文字,才能最终理解我们在名字里埋下的红线。

  我和队友的相识也是因为名字。我还记得那是我开始使用约会软件的第二天。点开所有给我的页面点赞的男性中,我看到了他的页面。嘿,我是一个机械工程师,喜欢运动和旅行。这是一个不油腻但是也平平无奇的介绍。我滑动着他的照片。这张是旅拍,这张是自拍,都没有什么突出的记忆点。但划到第三张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照片中的他站在一幅鲜艳的壁画前面,拿着水壶,仿佛刚刚运动完,随性地笑着,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我放大了图片,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是一个明显亚裔的脸庞,但是他的名字却不是常见的日韩华或越南的拼写。左右划了几次照片,我仍然猜不出来他从哪里来。在他接受邀请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嘿你从哪里来。

  在定好线下见面的时间后,我开始在谷歌上搜索他的名字,想多了解一点他的信息。得益于他独特的老挝名字,几乎所有的条目都是跟他相关的。我甚至还翻到了谷歌学术里他研究生时候发表的论文。啊,有一个独特的姓名就是好。我暗暗羡慕。不像华人的姓氏,谷歌学术里一搜就有成百上千雷同的署名。他的姓名也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连环杀人犯肯定不会用这么标新立异,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名字。

  我们第一次线下见面时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东南亚菜馆。啊,叉烧云吞面!海南鸡!roti!看到菜单我的眼睛蹭一下就亮了,乐得合不拢嘴,沉浸在美食中,对他的搭话心不在焉。我们真正的谈话开启是在我家公寓楼下的泳池边。伴随着寂静的夜色,荡漾的水波,和矿泉水瓶做的简易暖手宝,我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松弛。不断深入对方人生经历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刺激的消消乐。有些分享完美地嵌入了我对理想对象的加分清单。有做志愿者加分。有共同兴趣加分。动手能力强加分。而有些分享让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住。他说10岁那年,他和母亲随父亲来到美国读研。后来父母回老挝的时候,他坚持不肯走,最后他父母只能将他过继给了在美国的外公外婆照料。然而,小小年纪的他和他父母都没有预料到,接下来是长隔五年的分离。而原本打算移民美国的父母也因为各种原因再无可能,一家人聚少离多。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16岁,才终于可以出境回老挝与父母短聚。这太疯狂了。我想。什么样的父母会这样放手让一个10岁的孩子作出了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决定呢?这样的分离对他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在我们交往后,这段经历总是作为他的底色在生活的不经意间被翻来覆去地咀嚼。我们吐槽美国豆浆的不正宗,他会回忆起以往经常跟外婆手磨豆浆的时光。我们去本地超市Publix购物,他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曾经每周都在超市打工,倔强地想要为寄宿家庭减轻负担。在修第二个线上计算机学位的时候,他也会感慨,当初大学专业选得轻率。其实他高中一开始感兴趣的是计算机,但是高二的时候转到舅舅家里寄住,而新学校又没有培养计算机兴趣的课程和社团,这个兴趣也因此就中断了。虽然远方的父母也尽量做了选校研究,但他还是抛了个硬币就在计算机和机械工程专业中选了后者。幸而有家人的关照和充足的爱,这段日子在队友回忆叙述里总归是温暖的。每当问起他为什么会坚持留下,他总会开玩笑地给出很多版本。比如当时他参加了当地图书馆的阅读比赛还没有完成。又或者是他觉得这里的学习比他在老挝中文学校的学习要自由(容易)多了。但我觉得,也许是他父母早已明晰了他性格中的倔强,独立,和开朗,才最终给予了他最大的放手和信任。

  我的成长经历几乎是他的反面。从小到大,我就是在传统的鸡娃路径下长大的。我的父母在同一家国企工作了大半辈子,在他们有限的认知和金钱范围内,给予了我最好的条件。但这些沉重的爱反而成了我的桎梏。我高二的时候,父母全然不顾我的反对,强行把我从公立学校转到了国际学校,因为他们觉得国际路线更适合我这个偏科的文科生。在我大学选了社会学专业的时候,他们对此嗤之以鼻,担心我毕业即失业。而当我从美国顶尖的名校转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美国教育创新学校做第一届学生的时候,他们更是与我大吵一架,断言这个创新学校在我毕业之前就会倒闭。即便大部分时候我坚持了自己选的路,即便我在九曲十八弯的求学历程后求得了一个稳定而体面的事业,但长年累月的不信任让我下意识觉得我的选择总是不被接纳的。而在跟他恋爱的日子里,我终于感受到了无条件地被接纳。短头发也是可以被爱的。穿着中性也是可以被爱的。早上起来不梳头也是可以被爱的。

  你为什么喜欢他?你了解他的父母吗?每周与我父母通话,我妈都要让我再解释一遍以求安心。在得知了他父母都还在老挝,她就更担心了。以后他父母的养老怎么办?有医疗保险吗?能来照顾我坐月子帮我们带娃吗?跟他父母要说英语吗?在又一次被要求重复解释一次的时候,我在电话里情绪爆发了并挂断了电话,一头钻进队友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为什么我的决定就不能被信任和接纳呢,人生本身就是有很多不确定性的啊。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信息。我们并没有说不可以呀,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下。我把手机摔在床上,感觉到了绝望。不被看见的情绪劳动已经耗尽了我的力气。也许等他们见到我,见到我爸妈就好了,就没有那么多担心了。队友抱着我安慰道。

  

  于是在新冠疫情逐渐平复之后,我们就把见父母就提上了日程。我们首先确定了2023年年初回老挝面见他父母的行程。对此我一直非常期待。在他的描述里,他的父母相比起同辈来说非常的摩登。他的爸爸是老挝华裔,妈妈是老挝人,两人同是公派留学生,曾经20世纪80年代在苏联读大学[1]。他父亲原本还打算在苏联继续深造,没想到后来苏联解体了,学业暂停,却因祸得福,得以选择自己更喜欢的专业(公派留学生是国家分配的专业),拿到奖学金到美国读研。他的爸爸喜欢喝咖啡,妈妈的拿手好菜是俄罗斯蛋糕。两人都有非常酷的事业。下班以后也会约上三两好友互相切磋乒乓球和羽毛球。

  没想到在上飞机之前,我们还收获了一个惊喜:我怀孕了。于是本身随性的一次旅行进阶成了正式的亲家相见。从曼谷坐火车到北部的廊开,再换成一辆小火车缓慢地开过国界,我们随即抵达了老挝万象的边境火车站。还在办入境手续,公公婆婆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穿过形同虚设的入境区走了过来。面前的两位老人,身着普通的衣裳,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Mee Noi!” 婆婆亲切地唤着队友的小名,也笑盈盈地牵起了我的手。老挝人喜欢以小名互相称呼。Mee Noi在老挝语里面是小熊的意思。赛爸,江妈,你们好。我也赶紧回应了他们的热情。一路上,我打量着窗外的街景,很多在建的建筑上都有中国电建,云南建设,中国援助的标识。老挝最大的玛霍索医院,国家会议中心,国家体育场等等都是中国援建的,赛爸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自从一带一路之后,很多中国投资人来老挝买地开发。如果有哪座高楼楼盘或者购物商场烂尾了,十有八九也是中国投资人的手笔。一般本地人对住楼房的兴趣寥寥,购买力也不强。

  车从主路拐到一个小巷子里,很快一座漂亮的木头结构的房子呈现在眼前。打开院门,院子里铺着水泥地,放着一个篮球架,还有精心打理的花草。上到二楼放下行李,我站在窗前环顾周边,周边的棚户和小别墅错落交织。这在土地规划和管理非常混乱的现象,也是一个常见的景观。放下行李后,队友带着我参观各个房间。在主卧的柜子里,我们发现了一些老旧的字典:中寮字典,中俄字典,中英字典,和俄英字典。这应该是我父亲以前用的。队友解释道。父亲小时候只会说云南汉话[2],十三岁搬到万象之后才开始学的老挝语。后来因为去苏联留学,又需要学俄语,但苦于当时没有老挝语与俄语的互译字典,只能先学了中文再通过中文学俄语。再往后去美国留学,又通过中文和俄语来学习英语。这一排排字典仿佛是一座座里程碑,映照着他的父母一步一个脚印地打开了世界的大门。

  走出房间,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二楼楼梯角落里放着牌位柜吸引了。柜子上供奉着两位老人的黑白照片。牌匾上写着中文,纪念傅氏的家族传承和中寮的友谊邦交(注:寮是老挝在华语里的旧称;傅姓是队友父亲一支的家族;队友随母姓)。这应该是队友未曾谋面的祖父母了。我暗暗猜测到。早在以前,队友就曾跟我分享过,他父亲的家族最早是聚居在老挝北部的丰沙里。这个地方以前隶属中国,上世纪19世纪末被割给了法属印度支那殖民地[3]。而他们祖辈是清朝皇帝派去治理丰沙里政治经济事务的[4]。后来老挝独立后又兴起了排华运动[5],大部分家族成员都迁往了万象。然而就在他爷爷奶奶最后一次运送行李到万象的时候,船翻了,只剩他父亲因为没有随船而幸免于难。望着眼前的两位老人的黑白照片,我不由地想,如果他们还在世的话,看到如今中国和老挝携手发展,自己的后辈还与华人喜结姻缘,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休整几天后,我们迎来了这次拜访的重头戏。为了欢迎久别重逢的亲人和即将来世的小宝宝,公公婆婆在家举行了隆重的Sut-Khuan祝福仪式。仪式由专业的颂魂师主导,众多受到邀请的亲朋好友前来,身着传统服饰,席地围坐在魂盘周围。等到颂师祝颂毕,众人便从魂盘上取下颜色各异的棉线,为我们在手腕上拴结。栓结之前,要先在手腕上左右划三下,象征着划走厄运,划来好运。系上绳结后,再搓揉绳头,嘴里也要不停地说着祝福的话语。

  “祝你平安健康,每天happy happy啦。”

  “希望你接下来都会有好运,跟Mee Noi长长久久啦。”

  “保佑你们和宝宝在美国一起生活顺利,幸福一家人啦。”

  很快,一只温暖的手掌就托在了我的手肘处。我一转头,发现婆婆正对着我微笑。他的外婆也靠近了过来,轻轻搭着我的肩头。在祈福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搭在你的身上,寓意着他们也在与你分享着能量。他悄悄地在我耳边解释说。我瞬间有一种被击中的,温暖的感觉。这样独特的,跟长辈有亲密接触的仪式,让我一下子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联结,感觉到了亲切和被接纳。等到仪式结束,我数了一下,两只手腕上系满了六十多条绳子,沉甸甸的。

  Sut-Khuan仪式

 

  时间很快来到2023年7月底的一天。这时我们已经结婚,公公婆婆和我的父母也计划好要轮流来帮我们照顾新生儿。婆婆主要负责头三个月,我父母则负责六个月到一岁。晚上凌晨熄灯以后,我跟队友咬耳朵,讨论这周末应该去哪家餐厅饱餐一顿。随着临产期的接近,一想到坐月子期间的清汤寡水,我就忍不住想在宝宝出生以前多享点口福。突然下身一阵暖流涌出,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漏尿了,去厕所一看,发现纸巾上有一点斑驳的粉红色。羊水破了!我和队友赶忙收拾收拾就去住院了,此时比医生预计的临产日还早了一周。经过了13个小时的产程,宝宝顺利降生了。护士第一时间把宝宝放到我的胸前,我却把她推开了。因为打了无痛麻醉,我有6个小时没有喝水了。我的嗓子干得要喷火。此时队友递过来的一杯水在我眼里就是琼浆玉露,远比这个肉团要可口得多了。

  过了几天,公公婆婆也到了。二老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宝宝。站在门外,我看着公公婆婆用老挝语跟队友叽叽呱呱,然后把宝宝搂在怀里,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但很快,我们就遇到了月子期间第一个大挑战,喂奶。回家头几天,我泵的奶量只有几毫升,宝宝又因为含乳姿势不对,每次吃奶折腾很久也吃不到多少,我们只好给宝宝喂了配方奶。咨询哺乳师,做舌系带手术,尝试不同高度的哺乳垫,更换各种喂姿,视频和教科书都被翻烂了,每次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成功。喂个奶怎么那么难,我崩溃地想,人类宝宝怎么还没被进化论淘汰?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婆婆并没有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们的做法指手画脚,这让我感觉到了尊重。最终我和队友讨论过后放弃了亲喂,而转向泵奶再瓶喂。我甚至觉得婆婆还有一点欣喜,因为这下她也可以给宝宝喂奶了。然而还没等我松口气,我又要开始追奶了。为了尽快增加奶量满足宝宝的胃口,我们科学和民间的方式都用上了。一边每天都执行一次Power Pump(一种模拟宝宝在短期内大量高密度喝奶的行为,刺激乳汁分泌),一边喝婆婆带来的土方子,香蕉花煮水。那味道是真苦啊,到最后,我只能用喝中药的法子,屏上一口气,趁味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脑喝下去。过了两周,我的奶量终于上来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磨合期。如何给宝宝喂奶,换尿布,洗澡,哄睡,陪睡等,都需要我们和婆婆达成共识。比如陪睡,一开始我们使用的是西式做法,让宝宝单独睡在婴儿床里。结果不出几天,我和婆婆的腰都痛了起来。能不能让我和宝宝晚上一起睡在床上?婆婆揉着腰问道,这婴儿床的栏杆也太高了,每次晚上宝宝一醒就每次这样抱上抱下实在太累了。一开始我和队友坚决不同意,因为教科书上写着小朋友与大人一起睡有猝死的风险,容易被枕头被子蒙住头或者被大人翻身压住。后来经不住婆婆的劝说,才决定跟宝宝一起同床睡觉。说来也怪,在同一张床睡之后,宝宝的睡眠也变好了,晚上夜醒安抚只需要拍一拍就又睡回去了。这一轮,东方式育儿完胜。

  很快三个月过去,婆婆的签证也到期了。送别婆婆后,我和队友咬牙自己带了三个月。期间我一边带娃一边写完了博士毕业论文,队友一边带娃一边在家工作,还完成了把整个家打包从一个州搬到了另一个州的壮举。终于熬到了第六个月,我的父母按计划从国内飞过来。即便之前我对他们来带娃有种种疑虑和担心,但此刻我的心情确实长舒了一口气,感激有亲人能够分担这一份辛劳。果然一进门,他们也直奔日夜思念的宝宝,恨不得抱起来转个圈。宝宝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认生啦认生啦。我赶紧安慰道。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就跟父母吵了起来。对于宝宝的辅食,我们采用的是西式的宝宝自主进食法。在东方传统中,大人一般先用汤勺给宝宝喂糊糊。我们则直接跳过这个阶段让宝宝独立吃手指食物。好处就是宝宝自主进食的欲望和抓握技能会更强,坏处就是一开始宝宝抓握不熟练会浪费很多食物,到处乱丢搞得很脏。我再三跟父母解释了这种进食方法,小红书上也找了食谱,Youtube上也看了专家解释的视频,手机也下载了App,里面有每一种食物不同月份的切法和其他同龄小朋友吃手指食物的视频。虽然没有哪一种进食方法是最佳的,我表示了希望按照我们的做法来。然而,我仍然不时地发现母亲在偷偷地给宝宝用汤勺喂自己剁碎的糊糊。几次之后,我内心里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又腾得冒起火来:“为什么不按照我们说的来做呢?我冲到了客厅指责道。”

  “你那都是理论,你看宝宝现在哪里吃得下那些整块的食物,都吐出来了。” 我妈反驳道。

  这都是正常的,宝宝不可能一开始就吃得那么好。而且她的营养其实还是从母乳中来,现在这些食物吃多少都没关系,主要给她玩和锻炼自主进食的。专家都说了,你要相信宝宝的自主进食的欲望和能力。我又解释了一遍。

  但是她没吃下去怎么有营养,你看我这样一勺,里面什么都有,她都吃下去了。好啦好啦按你说的来。

  结果过了几天,这样的情景又重演了。我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队友看到了也直摇头,说your mom just wants her way(你妈妈就想用她自己的方式)。最终我们两个人都放弃了,每天都躲出去工作。吃糊糊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也很感恩父母带宝宝的付出,但归根到底这场拉扯里面,我恼怒的还是一次本来可以让父母和我们可以互相信任和接纳的机会,又被浪费了。

  但有一件事情让婆婆和我妈站在了同一战线,就是狗毛。阔克是我们领养的一只杂种犬,春夏秋冬都会不停地掉毛。我们去儿医定期检查的时候也咨询过家里的宠物掉毛对宝宝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医生说不会,反而宠物会带来更多的微生物群,对宝宝的免疫力更好。我和队友本身就是比较Chill(松弛)的育儿方式,因此我们经常放手让宝宝跟狗狗互动,任由她在狗垫上打滚,把沾满狗毛的手放进嘴里。在老挝,狗一般都只养在院子里而不会进房子。婆婆对我们的做法虽不满,但是也没有多加阻止,只是每天唠唠叨叨地拖一遍地。看,有这么多呢。婆婆把扫出来的狗毛堆成一大把指给我们看。有一次我还听到婆婆跟阔克谈心。阔克,你好可爱,我好喜欢你,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你的毛。听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样,我爸妈对狗毛也是如临大敌。一开始他们不让阔克进入宝宝的房间,看到阔克走过来也把它赶走,看到宝宝爬到狗垫旁边的时候火急火燎地跑来把宝宝抱开。别人家还有让宝宝和狗狗一起睡觉的呢,我调侃道。那怎么能行,这么多毛,容易引起哮喘的,吃下去多脏。听到这,阔克在旁边委屈地摇尾巴。不过一段时间后,婆婆和我妈也都妥协了。拖地还是要的,但是对宝宝和狗狗互动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熊孩子扯狗子耳朵,抢狗子玩具

 

  还有一件让我们和父母都迅速达成共识的事情则是宝宝的语言教育。我和队友都希望宝宝能够学会尽可能多的中文和老挝语。然而相比于丰富的中英双语的儿童读物,音乐,和图片识字卡,老挝语的材料十分匮乏。一方面,队友小小年纪就已经移民美国了,只会听和说老挝语,因此我们只能找带有发音标识和英文翻译的老挝语读物。另一方面,老挝本身也还没有发展出丰富的文化产品,很多的老挝年轻人平常看的是泰语的电视剧唱的也是泰语流行歌(注:泰语和老挝语类似,基本能够共通)。我们在Sportify(美国的音乐软件)上搜索儿歌,我可以翻出来中文甚至粤语的儿歌,而我队友则找不到他会唱的老挝语儿歌。好不容易在美国网站上找到一家售卖标注了英文的老挝语图片识字卡,不久后我们就收到了网站的邮件:因为销量不佳,网站的老挝语言卡片产品要下架了,我们只好赶紧先买了几套存起来。以前我听美国华裔的朋友开玩笑说,小时候被爸妈逼着去周末的中文学校,是一种trauma bonding(创伤性联结)。没想到,同在离散之地,相比于更小众更缺少文化土壤的老挝语,中文学校简直奢侈的福音。更不用说,我们搜索了我们所在的小镇12万的人口普查数据,总共只有8个人自报身份为Laotian(老挝人)。外面没有,同辈没有,家里也没有说老挝语的环境(我和队友只能英文沟通),我们也只剩下了祖父母沉浸式带娃这一条路。尽管这条路有时候让我们充满了苦恼,但是看到婆婆给宝宝读小猴子吃香蕉的故事,我妈每天跟宝宝念早教点读机上的手指谣的快乐时光,我们也咬牙认了。就这样,我们三代人的生活仍然磨合不断,但是日子总算是平稳了下来。

  没有了每天生活的重压,我也终于得以喘口气来写下这些文字。回望我和队友从相识,相爱,结婚,到迎来了我们的女儿,与双方父母深度相处的日子,让我不禁感慨平凡生活的苦恼和美妙。我们经常开玩笑地说,女儿的到来,也没有让我们有父爱母爱爆棚的感觉,甚至有了一种多了一个跟屁虫的困扰。一想到女儿要去日托了,我们每天从早上7:30到5:30可以专注工作,我们就有一种距离产生美的兴奋。但是也正是因为女儿,我们两个家庭也多了一层羁绊,让我们有了动力去了解两个家庭背后的故事。

  亲爱的女儿,我们给你取名安枫,希望你既可以跟自我,跟他人,跟世界连接,像一棵树一样,扎下深深的根,也可以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像风一样,自由勇敢地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姓氏P来自老挝,是爸爸和奶奶的姓氏。正是因为这个姓氏,你的爸爸才有机会在美国留下来,在一个有爱的环境下长大。

  你知道吗,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可来之不易。你的爸爸和妈妈从千里之外的老挝万象和中国广州出生长大,在经历了陌生环境和文化无数次的冲击和洗礼,才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而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通过勤奋地考学和努力地工作,从乡村辗转到了大城市。用一点一点积攒的家业,缩短了爸爸妈妈和世界的距离。再往上,还有你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们,他们来自丰沙里,海南,肇庆和潮汕。是他们让你可以跟这么多不同的时空产生联结,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即便如此,我们也欢迎你对这个名字注入你自己的想法。它可以代表你,但也不需要代表你。爷爷和爸爸都曾经为了适应他们所在的环境而改变了他们的名字。爷爷为了在老挝有更好的发展,也为了躲避早年排华运动所带来的歧视和迫害,自己编造了一个名字和姓氏。爸爸小时候在中文学校读书,也曾有过一个中文名字,但是来到美国之后就再没有用了。甚至是你的姓氏P,也是近代法国殖民历史的产物,只在高祖父母一辈才开始传承。

  所以啊,赋予名字生命力的,是那些让名字变得有意义的家人和经历。就像你和爸爸妈妈在院子里一起种下的那一棵枫树,和阔克小狗每天出门遛弯时度过的春夏秋冬,亦或者是你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欢乐时光。

  

  过去这一两年,我迅速经历了很多一个成年人能够经历的大事件。我隐约觉察到如果不写下来,我的一些感受很快就会稀释变得难以打捞。因此一开始报名了离散写作计划,想写我队友的家族史。然而却在生活和工作的重压下,勉强写了一段就卡住没继续了。报名这期短故事也是希望能push自己写下这个故事,而旁立老师在写作过程中也给了很高的情绪价值,让我有了更新的动力。

  这个故事的结构,也在梓新老师和旁立老师的建议下,改成了从我的视角看我和我队友在不同文化下所磨合的生活,确实更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剧情衔接也更合理了。我习惯了写学术类型的套路文,一开始转到非虚构写作还有点不习惯,花了很多时间在查找能够佐证我队友家族史的历史文献和资料上(当然我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后来才慢慢找到了非学术写作的感觉。

  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写过中文的长文了。有时候读到别的学员的优秀作品还会羡慕别人能够用很细腻的笔法写出自己的感受,我却在好多地方苦苦搜寻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的感受。旁立老师有一个评语很触动我。不要用空泛的成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而是应该平铺直叙的把感受写出来。后来我也想通了。其实遣词用句不是最重要的。最平淡的记录,哪怕是流水账,能够写下来,也是成功的第一步。

  决定哪些细节放进故事也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过程。一方面,虽然这个故事比较多的着眼于我队友的家族史,但其实我自己家族也有类似的,个人与时代互相映照的历史,但我没有着重去书写。另一方面,我有比较多的细节讲了我跟我父母不合的一面,虽然对他们有点“不公平”,但是最后还是决定保留这些细节,因为这些也是我真实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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