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来，事了拂衣去

7月31日，巴勒斯坦激进武装组织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在伊朗首都德黑兰的住所内，遭以色列突袭身亡。此前，哈尼亚的多名家人已被以色列定点清除。

哈尼亚遇袭身亡当天，一名伊朗男子在德黑兰手持他的像片纪念他。

我在中东做记者时，每天睁开眼，心就开始悬着了：不知道靴子（突发事件）何时掉下来。

好几次，驻在国的电台或电视台突然中断节目，插播新闻：以色列出动直升机，发射导弹，定点清除了巴勒斯坦武装力量的高级军事指挥官！

定点清除了高级指挥官。大事啊！

赶快滚动发稿：先发快讯，再发详细稿，吧啦吧啦。

一阵忙乱，发完稿，坐下来歇会儿，再看当地媒体的消息，天啊，所谓的“高级军事指挥官”，就是指挥着十几个人的小头目！约等于国内的班长、排长！

好大一个坑！

原来这是“胡司令”：“我胡传魁弄六七个人马，搞七八条枪，就拉起了一支队伍！”

可时不时，真的是高级军事指挥官！比如这次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比如2020年初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少将。

定点清除，天马行空来，事了拂衣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将军一去不复返！

这是中国最早的定点清除故事一一

从前，秦国很厉害，所向披靡，燕国的太子丹恨透了秦王，一心要报仇。他出重金终于寻找到了肯刺杀泰王的人：荆轲。

荆轲出发要去刺秦了，太子丹穿上白衣白帽，到易水边送别，荆轲给大家唱了两句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见了秦王，荆轲就把藏在地图里的匕首拿出来，猛刺他。

这个“定点清除”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刺客当场死了，秦王没事。

直到近代，“定点清除”依然是寻求政权更迭的手段。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同归于尽。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首诗的名字叫《致南洋同志书》。谁写的？汪精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谁代临终之际的孙中山拟就的？汪精卫！

少年汪精卫，是革命党人，北上赴北京、定点清除大清的摄政王载沣。

与荆轲一样，汪精卫的这个定点清除也失败了——没被就地杀死，被清政府关进了大牢。在大牢里，除了写下这首传之于世的诗，他还结下了终身姻缘：

汪精卫是个翩翩美少男，干的又是灭清复汉的大业，有个长得很不好看的富家少女陈璧君喜欢上了他。可汪精卫看不上她。

汪精卫坐了大牢，陈璧君就四处花重金打点关系营救，买通狱卒送吃送穿，还写信说：咱俩在心里结个婚，好不好？

汪精卫感动极了，回了封血书，就一个字：诺。出狱后，果然没食言，与陈结了婚。

后来汪精卫夫妇投靠日本人，于国于民，大节亏损。

抗战胜利后，汪已死，陈璧君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逮捕，但她在法庭上唇枪舌战，声称宁可把牢底坐穿，也决不认罪、决不背叛“汪先生”， 入监后还要求狱方称她为“汪夫人”。

陈璧君后来果然于1959年老死在上海提篮桥监狱里。也许直到死，老太婆陈璧君一直有颗少女心，心里永存的一直是汪精卫搞定点清除时那“慷慨歌燕市、不负少年头”的魅力吧。

知识分子徐锡麟也是搞定点清除的。

他出生于绍兴的富裕之家，是革命党光复会的骨干，他从浙江跑到安徽，在省府安庆当上了巡警处会办、陆军学堂监督，大约相当于现在的省公安厅警察学院院长。

这个职务是怎么得到的呢？是安徽巡抚（相当于省委书记）恩铭提携他的。

而他刺杀的，正是满族重臣恩铭。

他拔枪对准恩铭时，恩铭大惊，不敢相信，大嚷：“徐会办击我？徐会办击我？”

恩铭遇刺身亡，徐锡麟被捕，他写下“供词”，坦言：恩铭“待我甚厚”，但我既以反满为宗旨，即不能问其人之好。一句话概之：私谊有大恩，家国有大仇。

徐锡麟被处死，“海内震惊，诵君之烈”。不到四年，广州黄花岗起义起，“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革命成功后，孙中山如此情深意切地写道。

继而武昌起义爆发，南北统一，共和告成，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制度灭亡。

直到今天，安庆市有条最繁华的街，就叫锡麟街，纪念这个讲吴侬软语、却勇敢刚烈的浙江人。

安庆徐锡麟纪念台

而徐锡麟身后还有一段故事：他的孙女徐乃锦，嫁给了蒋介石的长孙蒋孝文，承担起蒋家长孙媳的角色，照顾长年患病的丈夫和年迈的婆母，为世人所尊敬。

再回到当代，回到中东。

中东矛盾，由来已久，巴以冲突，错综复杂。有人说：中东问题，美国、俄罗斯这些强国大国出面，都搞不定。只有两个人才能坐下来谈，哪两个人呢？上帝和真主。

在中东，几十年来，大的战争，打了五场，小规模的冲突，不计其数。以色列兵强马壮，阿拉伯一方处于劣势。

怎么办呢？阿拉伯一些武装分子就搞人肉炸弹：专门袭击以色列人多的地方，比如前些年，揣颗炸弹就上了以色列的公交车，拉响炸弹，一车人都同归于尽了。

但这不是定点清除，伤害的是无辜的平民。以色列政府能不恨得牙庠吗？

每当发生针对以色列的大规模恐怖事件，紧随其后的，就是以色列政府更加凶猛的、变本加厉的报复：定点清除。

以色列出动直升机、发射导弹，定点清除隐藏在巴勒斯坦居民区里的哈马斯、烈士旅、卡桑旅等五花八门武装组织的头目。

这就回到了我们文章的开头：以色列定点清除了巴勒斯坦的“高级军事指挥官”。

这就是定点清除，精准打击。

以色列的定点清除行动，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平民，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我们往往能看到这样的新闻：巴勒斯坦民众为被以色列打死的小姑娘、小男孩送葬。

这就是定点清除中的误伤。很悲剧，很无奈。

这种定点清除的手段很有效。近年来，以色列公交车爆炸事件，已大为减少，我印象里，已多年没有了。

所以，以色列经常对美国说：大哥，像我这样干吧！定点清除，效果包好！比如这次针对哈尼亚。哈尼亚是在伊朗首都德黑兰遇袭的，以色列这是直接对伊朗掀桌子。

美国总统说：小弟啊，大有大的难处，我倒是也想搞定点清除，可家里牵制太多。台上的、在野的、参院的、众院的，今天吵着要调查我，明天要弹劾我、撵我下台。再加上我在总统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又得跑竞选、忙拜票，搞定点清除，牵一发动全身！

美国找准机会，搞，就搞了大的——伊朗革命卫队的苏莱曼尼少将。

美国人认为把权力放进笼子里是头等大事，尽管以色列也有这个问题，但掣肘要小得多，现总理内塔尼亚胡干了N届了，还在干，尽管反对派时不时也称内氏“不干净”、搞腐败。

以色列能做到总理的，一般都是身经百战的政治强人，军人出身的居多，如内塔尼亚胡、如前总理沙龙、如多年前遇刺的总理拉宾。搞定点清除，以色列行动力超强。

搞定点清除，以色列是熟练工，但它心里依然打鼓，也向对手学习：以色列与埃及建交后，它的大使馆，不是坐落在埃及的使馆区，而是特意放在开罗一幢普通的居民楼的顶层，顶层上再重兵把守。

这与对手异曲同工啊：大隐隐于市，让恐怖分子没办法搞定点清除。

我离开中东很多年了，不知以色列的使馆，可搬离开罗的居民楼了。

愿世界和平，愿再也没有定点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