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亡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1644年三月十九日，明朝亡国，关于亡国之时的记录很多，此处以陈济生《再生纪略》、赵士锦《甲申纪事》两书为蓝本，讲述明朝亡国的那段历史。由于事发之时两人都在北京城内，皆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其记录大致可信。

全文约10700字

陈济生是1643年七月抵京，住在城东边。十二月十九奉旨下部工作。

1644年二月二十六日，崇祯帝将原兵部尚书张国维从狱中放出来，以原官到浙江任职，目的是让他找苏松地区的缙绅要钱。

三月初一日，崇祯召对张国维。张国维说：”臣到江南，不烦陛下一夫，即有银四十万送进。“崇祯大喜。

三月初，听说昌平的驻军哗变了，四出扰民，焚劫一空，巡抚何谦将带头者枭首，随即奉命戴罪去守居庸关，而此时朝廷又接到了榆林丢失的消息。

三月初三，巡城御史奉崇祯之命，让勋卫、驸马、科道官员（即御史、给事中）等分守九门，盘诘奸细，禁止出入。为了防止官员们出逃，官员们的家眷、辎重，一律不许出城。又命大学士魏藻德加往天津调兵；方岳贡加大司农衔，往济宁督漕运，而此时贼报甚急，所以对两人的任命很快就收回了。首辅陈演、次辅蒋德璟俱准回籍，候旨出城，但并么能出城。

初四日，崇祯召集百官商讨应对策略，命襄城伯李国祯练京营兵，守西直门。钦天监这个时候上奏说：“帝星下移，百官修省，城中犹晏如也。”意思是帝星下移，但如果百官都能修身反省，尽职尽责，京城还是可以得到安宁的。兵部、督察院等衙门下令：如有获奸细一名，赏银百两。但陈济生说，北京城中的那些大官僚此时饮酒赴席者，跟平日一样，没什么变化。

初五日，前线督师李建泰来了报告，说自己生病了，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指望他了。崇祯帝再发内帑数万两，遣司礼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等处。

初六日，崇祯又召集群臣开会，商讨饷银之事。最后得出两个方案：一是让监狱中的前高官侯恂、董象恒、王志举、王永祚、陈睿谟、郑二阳等人，交钱赎罪。第二个是，几位大学士建议向太康伯张国纪（天启帝岳父）、嘉定伯周奎（崇祯帝岳父）等，借钱助饷。官员们又建议让旧司马张国维在江南练兵输饷。又下令总兵唐通、吴三桂、左良玉、黄得功俱封伯爵；刘泽清、高杰、郑芝龙俱封都督世袭，协力剿贼。

初七日，襄城伯李国祯、都察院李邦华等，纷纷上密揭请求让太子南迁，科臣光时亨等即行纠驳，此事不成。下午时候，报大同已破，而李自成大军一路上不杀不劫，以结人心，而且要求市场平买平卖，不许罢巿。

初八日，宣府城破，李自成大军势如席卷。宣府总兵朱三乐都自杀了，总督余三桂逃，知州董复、乡宦韩霖都投降了李自成。那些投降的官员，均让其视事如初，而阻挡其锋芒者皆死。

初九日，阳和城破，地方官员皆降。有载酒牵牛以前去迎接者，有预备饭菜供给者，甚至有掠百姓子女以献者。这些事情为何北京城中的官员们知道呢？因为各地的章奏中有描述。此日，大司马张国维单骑南行，城门之处的守卫更加严格了，但是只能禁止出城，对于入城没办法禁止。因为九门闹巿、布行、酒麺店很多都是山陕西、山西人，纷纷来京城，根本没办法禁止，也没办法详细盘问。

初十日，崇祯派司礼监太监徐高去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处助饷，给两位皇亲加侯爵，想让两人为表率。徐高先到嘉定府，周奎谢言：“我哪有那么多钱？”徐高哭着和他讲道理，但周奎不为所动，徐高气愤而去，并留下了一句话：“老皇亲如此吝啬，朝廷凑不到钱，大事去矣！你留着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周奎最后捐了12000两奎。内监王永祚、曹化淳等人，捐助5万、3万两不等，崇祯帝随即颁旨嘉奖。城中不时飞马报前线敌情，傍晚十分，道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十一日，崇祯帝召见新任庶吉士于左中门，他们提了很多建议，固人心、加强城守、调集外援等等，都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是日，下诏给守城军半年之粮，但每名士卒只得到黄钱50文，怨声载道。有几名庶吉士登城慰问士卒，私下给每名士卒数十文，但怨声并没有减少。

十二日，内外城各议增兵，但兵无所出，所有的问题都堆到襄城伯李国祯一人身上。

十三日，各门分设大将军、红夷等炮。每日部属轮流督九门，以九色旗为号。三大营的兵营立于城门外，但都是一群纨袴子弟罢了。兵部尚书张缙彦跟皇帝商议各处调兵勤王，刻不容缓。都察院李邦华发了很多榜文来安抚军民，严禁讹言。而锦衣卫骆养性纵贿如尝，没有一点收敛。四朝元老、太子少保李遇知谢事不出。

十四日，崇祯下罪己诏。诏书中说：允许牛金星反邪归正，除凶自赎。但这些都是无用之举。又下令让旧司礼监曹化淳戴罪守城。更让奇怪的是，崇祯帝忽传密旨收葬魏忠贤遗骸，群臣一起制止了这件事。当天夜里风色阴惨，漫天沙尘。

十五日，日光更加昏暗。正阳门外关帝庙的旗杆竟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于是盛传：关帝厌世，已出都城，而且三日之前就托梦给崇祯帝了。这一天，李自成大军进入居庸关，杜之秩、唐通俱降，崇祯帝咬紧牙关给的几万帑饷让两人一起献给了李自成。

这一天的庙会依旧热闹非凡甚盛，缙绅们纷纷出来观看。

还是十五日这天，赵士锦以缮部员外郎管节慎库（工部的仓库，是工部的财富所在），主事缪沅等人赵士锦做交盘，新库中止2300两白银，老库中只有从官员抄家得来的金带、犀杯、衣服之类，只值千余两。而且这些钱已经准予巩驸马家公主造坟之用，只等他领钱。另外只有锦衣卫解来的银600两，宝元局易钱银300两，这些都已经计划为守城之用。也就是说工部大节慎库一分钱没有了。库中有一老，跟赵士锦讲：

万历年时，老库满，另置新库；新库复满，库厅及两廊俱贮足，今不及四千金，国家之贫至此。

赵士锦办完事回家，上午过前门，门还跟往常一样是开着的，回来时再经过前门，门已紧闭，一问才得知，李自成大军已经逼近城下了，每二三四里扎一营，游骑络绎相接。从这一天开始，城上炮声昼夜不停。

十六日，抚臣何谦同何太监一起出城迎敌，很快不知所踪，有的说他们死了，有的说他们逃了。中午时分，敌军进犯十二陵，一把火少了享庙，砍伐松栢，自西山连营，直通沙河，无一空地。是日午后，崇祯帝连连召对群臣，大臣们均无言以对。守门将官均穿箭衣上城，满城架满火器，炮声远震数十里。

陈济生问城中的士大夫情况如何，他们都回答：藉圣天子威灵，不过坐困几日，即可拨云雾见青天耳。大官僚之中，尚有谈笑自若者。只有大学士范景文、吏部尚书倪元璐、太常卿吴麟征三人慷慨伤怀，义形于色。

十七日，风沙扑面，步行艰难，西直门能够听到李自成大军的炮声。人情汹汹，士兵们三五成群，甚至声言到城中富豪之家乞饷。崇祯召大小九卿科道官员，官员中有举荐故相冯诠者，有举荐曹景辰、杨维垣、霍维华等人者，崇祯帝皆不允许。崇祯帝与司礼监太监王之心相对而哭，在御案之上手书十二大字，密示王之心，看毕，随即抹去，内容不得而知，相传为“文武官员可杀，百姓不可杀”。崇祯新任命了18御史，让他们督九门。此时城中议论纷纷，有的说神京天府，万难摇动，有的说李自成志不在此，他要去往天津截粮，这些话很多都是城中奸细所为。

十七日，有一小民捐300两，有一60岁的老人一生积蓄了400两，痛哭着全部交给了户部，崇祯下令让他们担任锦衣卫千户。

十八日早起，城中喧哗，声称勤王兵已到城外。其实是已经投降李自成唐通的部下，这些士卒竟然到城下来索饷。此日黄沙障天，忽而凄风苦雨，愁惨异常。前门的货铺，都用车将货物载归私寓；而老幼妇女从西而东者，在泥泞中行走，络绎不绝。陈济生住在齐化门的智化寺，感觉炮声更近了，好像就在隔墙之外，这才知道李自成大军无处不在。

刘宗敏、李大亮对城上大骂，襄城伯出来说：”我入你营为人质，你们派人与圣上当面讲。“李自成说：”不用要人质”。随即派前降太监杜勋缒城而入。杜勋跟崇祯讲：”力不敌，割地讲和怎么样？“崇祯帝点头，但合议没有达成。

城防负责人李国桢匹马驰入崇祯住处，全身湿透，太监呵斥，李国桢说：“都什么时候了，君臣相见的日子不多了。”李国桢对崇祯说：“守军不用命，鞭打一人起，很快又躺下了。”崇祯帝下令让老幼太监数千人上城墙守城，但这些人扰乱民间是好手，守城则是一无所用。

不久崇祯传谕光禄寺，取大麻袋三四千个，准备在关键时刻装土封堵城门。午间之时听闻九门要试炮，但到了晚间也没有试。很快，北京外城城门被破，李自成军入彰义门，德胜、平子二门（北京没有平子门一说，不知具体指哪一门）也被打开。这些城门都下闸填土，不知为何如此之快就破门了，传言说是太监曹化淳为内应。火器在内城施放，大内震惊。漏下二鼓，崇祯帝行步至成国公府中，成国公赴席未归，崇祯帝愤愤而返。

太监杜之秩将城中的虚实全部告知给了李自成，李自成大军十分嚣张，声言城上大炮击死一人，即当屠城，将卒们很害怕，所以炮声响了一夜也没有伤到敌军，干响而已。这一夜，陈济生局在智化寺中，一夜无眠，惟与老僧相顾叹息。

这一夜，夜雨如丝！

半夜十分，崇祯帝带着内监数人，步行到前门，进白家胡同，望见正阳门城上已悬白笼灯三碗盏，知道大事已去，即刻还宫。白笼灯者，从一盏至三盏，分别以表示敌情之缓急。当时虽然内城未破，但三灯一齐悬挂，就是最危险的信号，表明守城者已经有了投降之心。崇祯帝召魏藻德一人来皇极门，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接下里就是崇祯杀女的记录，这一段并不难理解，以原文呈现：

长宫主年十五，奉圣母命，同宫人十馀诣嘉定府（国丈周奎府）。府闭不肯启，徘徊久之。天将晓，仍归大内。上亦进寿宁宫，公主泣，上欲杀之，手不能举。良久忽挥刀，公主以手格之，臂断而瞑。袁妃缢，绳绝堕，圣上亲斫其颈，爱妃数人皆刺死。圣母抚太子及诸王恸哭，叮咛再三，随亦自尽。上复遣宫人逼张太后并李娘娘速死，然后自缢。外人寂然不知，喧传以为驾已出齐化门，而东偏人尚未信。

十九日清早，宫人四出，踉跄着向百姓问道，百姓皆惶遽不安。赵士锦此时在家中，听闻宫人四出，赶紧骑马到同乡大佬处询问对策，大佬回复说：吴三桂的兵马昨夜已至城外，可保无虞。赵士锦见他如此说，赶紧作别出门，但他的马被一太监骑走了，赶紧找了一头驴，骑着去见刑部大佬，大佬此时尚冠带接见下属官员，雍雍揖逊，礼数有加。赵士锦闯入，大佬的回复还是”吴三桂快到了“之类的言辞，赵士锦赶紧告别。此时已经辰巳时侯（上午9点左右），灰烟布满天空，街上太监们策骑如飞，行人纷纷，有拉着子女者，有携带包袱者，有盲人和跛足相倚而走者。

赵士锦走至焦家桥时，炮声突然停止，只见城上守兵疾走如飞，乱滚至城下。赵士锦下驴站立，有二三百人，自西边来，边跑边喊：”已进城矣！“不一会儿，又有二三百人来喊：”好了好了，不杀人了。速贴‘顺民’二字于门首。“百姓有寻得黄纸者，有得红纸者，俱写”顺民“二字粘于门上。又有人贴”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大顺军都穿着白帽青衣，御甲负箭，衔枚贯走。百姓赶紧家门，有行人在道路旁边避让，大顺军也不为难。整个场面寂然无声，只听见盔甲碰撞和马蹄的声音。突然有人大叫：”有驴马者速献出，敢藏匿者斩！“家中有驴马者赶紧遵令牵出。不一会儿，大顺军就将一些大宅的门砍断进入，小宅则在门上插令箭，表示要用这座宅子的意思。赵士锦赶紧躲入焦家桥胡同内。到了午后，百姓们都在帽子上粘”顺民“二字，往来奔走如故。当时，百官都以为崇祯帝已经出城，有的藏匿奴仆家中者，有藏匿民房者。日间大顺军的表现十分亲民，百姓尚不知苦，到了晚上，则以防奸细为名，将马兵拦截街坊的出口之处。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淫妇女，每夜皆如此，百姓方才觉得苦痛。

大顺军初入城之时，对军纪要求极严，有两名士兵抢了前门铺中的?缎，当即被磔杀，只剩下以手足钉于前门左栅栏上，这是赵士锦亲眼所见。但后面对于士卒的管理逐渐失控，军纪方才有些变坏。

对于李自成进城，赵士锦原文是这样记载的：

破城后，午后李自成入德化门，内员三百余人，班役千馀人出迎。贼将即日于演象所拣选斑役。贼入宫，东宫跪迎于门左，令人掖起。又搜得二王，俱谕”勿惧，今日即如我子，不失富贵“。见袁妃及公主，嗟叹先帝下忍，令扶去本宫调理。相传懿安皇后出迎，并献金银，后不知下落。贼入宫，即唤娼妇小唱梨园数十人入宫。是日添设门兵，禁人出入。放马兵入城，街坊胡同无不至者，俱不抄掠。李自成不知先帝所在，以东宫、二王送伪都督刘宗敏所，即戚畹田弘遇宅也，宗敏收养之。出牌大书：”主救民水火，克破京城，崇祯逃出。有能出首者，爵逾侯，黄金万两；隐匿者戮全家。“居民汹汹，莫必其命。

另外一边，陈济生此时也在寻找避难之所。当时有人自长安街而来，见东、西华两门大开，地上散落着宫中的服装，才知道宫中有变。陈济生于寺中闻悉这一切，不禁泪下。又想到寺中也难以安宁，步至武学中，想要找人商量对策，但却没找到人。无意之中转至一小巷，极为简陋，就想着在此藏身。突然在颓垣中见到一破衣老者，仔细一看，竟然是以前认识的一名佃户张圣泉。张圣泉因家中极为贫穷，居于此地有两年了。

陈济生将自己的情况说给张圣泉，想就在他家中寄居，张痛快地答应了。只是张家太破了，屋又小又矮，而且破烂不堪，陈济生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在神像旁边睡下了。陈济生让张老头外探消息，张老头回来之后告诉他，是一名傅姓太监打开的城门某献门（当时没有傅姓太监，唯一一名傅姓者是御史傅景星，他负责巡视皇城，此人后来被李自成所用），内城已破，巡城御史王章死，兵科给事中光时亨降，襄城伯李国桢被获，城上下全是李自成的人马。李自成在飞骑数百的簇拥之下进城。百姓皆执香迎接，写“顺”字，或“顺天王”，或“永昌元年新皇帝万万岁”等语，贴满了窗户合墙壁，而且还在额头上贴“顺民”二字。

各个小巷里面步骑如织，以献驴马为名，随意杀掠。刀砍者，箭伤者，惊死倒地者，悬梁者，投井者，走奔堕胎者，丢弃襁褓而去者，为众人所挤到踩踏者，墙压者，马踏垂死者，断手折脚者，剖腹者，截耳者，街巷之中一片狼籍，哭声如雷。贼兵或怒或嘻，或杀或劝降，一兵到来，则数百人则赶紧跪地乞求。士兵们都拿着弓刀，童子军则拿短刃，开始之时只抢金银，后至的士兵则抢首饰，最后到的士兵就只有抢衣服了。监狱被打开，里面的重囚全部被释放。

狱中的犯官张若麒、侯恂被叫到将军府，拜为参谋；都司董心葵从狱出放出之后，向一将军讲述整个天下情势，以及江南的势要，将军赞赏不已。

将军之中的头领是刘宗敏，副者则有田化龙、郭之纬、白风、贺有威、董学礼等，分屯九门。明朝叛将如白广恩、黑云龙、梁甫、左泽溥、王琦等，都为李自成所用。督师李建泰亦在营中，总兵唐通兵营于彰义门外。

李自成占据大内，投降太监杜之秩、曹化淳为向导。李自成对两位太监说说：“汝曹背主献城，罪当斩。取汝能识天时，饶死去。”让两人各献银数万两，让两人依旧任职。传闻内库尚有银十七窖、金八窖，恐未必如此。太子及永、定二王，都是在宫中被擒获的，擒住之时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李自成让刘宗敏将太子和二王抚养于棋盘街。陈济生偶经此地时，远远望见了定王，但没有看见太子和永王。

李自成此时尚不知崇祯所在，悬赏黄金万两，封伯爵寻崇祯帝下落，胆敢藏匿者灭其家。当时，大小官僚俱以高价购买破青布衫以及破帽，混杂人群之中，低头丧气，惟恐被人发现；那些富贵子弟，甚至用华服数件换一件破衣而不可得。也有一些人迷恋妻子，守着财物，士兵一至，皆是百般受辱，眼见其奸淫渔猎而无奈何。凡朱门世阀，巨室之家，悉为李自成军所占。

陈济生在书中写道：

挟妓招童，欢呼狂饮；白昼行淫，犬羊无异。良家子女，自非玉碎，罕能瓦全.

下午之时，有命令传示各军，然后情况才稍微好转。城东的果毅将军贺有威约束部下很得力，但是士兵太多，也未能全部约束。

二十日，因为没有崇祯帝消息，传言将大搜城内，人情危惧。

不久有书颁布下来：

因献城甚速，免尔民屠戮之苦。尔民各安生理，不得罢市。大兵扰害者，治以军法。

这一日将近中午十分，得知崇祯帝自杀的消息，同秉笔司礼王之心缢于后宰门煤山之红阁（这里的记载有误，读者应辨别）。红阁是崇祯帝在二月间命勋卫诸臣演习弓马，自己在山上御览之地。

崇祯帝自杀时候穿玄色镶边白绵�r背心，上有御笔血诏，略云：

诸臣误朕！朕无颜见先帝于地下，将髪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决勿伤我百姓一人。

陈济生很显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崇祯帝死时的具体状况，这些都是他别人说来的。相对而言，赵士锦是直接从去过现场太监那里听说的，真实性更高，而且陈济生记载说与崇祯一起自杀的是王之心，很显然记载有误，而赵士锦这样记载：

贼搜得先帝遗弓于煤山松树下，与内监王承恩对面缢焉。左手书“天子”二字，身穿蓝�r造袍，红裤，一足穿靴，一足靴脱，髪俱乱。内相目睹，为予言也。

在这里，陈济生讲了一个秘密：

初燕都之迁鼎也，大内有密室，刘诚意留秘记焉，??（箱子上安锁的环形钮）键甚固，相诫非大变勿启。去岁虏患甚棘，先帝欲启视，掌印内臣叩头固谏，不听。室中惟一柜，发之，得绘图三轴。第一轴文武百官数千，俱手执朝冠，披髪乱走；上诘问，内臣叩头答云：“或恐官多法乱。”第二轴绘兵将倒戈弃甲，穷民负襁奔逃状；上又问，内臣又叩头答云：“想军民背叛也。”上勃然变色。内臣请止。上必欲再展第三轴，轴中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袜履，披髪中悬，于今日分毫不爽。内臣曾密言于国丈，且嘱勿泄。余先假馆嘉定府，是以与闻。岂非厄运有定乎？

未时，李自成发钱两贯，派太监在市场上买了一个柳木棺材（赵士锦记载为5两银子，从价值上来看，5两银子更符合现实），停于东华门外之茶庵，设棚厂，有两僧诵经，老太监四五人守卫。王之心也有一个极薄的棺材，放在旁边。此地距离陈济生的家不过二里。陈济生冒险疾趋灵前，哭着叩头，而恰好这是周皇后的尸体从东华门扶出，上有锦被覆盖，没有棺材尚暴露在外，尤为凄惨，见者流涕。而张太后（天启帝皇后）的遗尸尚不知在何处。

陈济生声称李自成的样貌丑陋无比，一眼为左良玉射瞎，与女子同房之时即流血。这样的记录很显然是陈济生道听途说，李自成眼睛并非左良玉射瞎的，而是在开封之战被陈永福的儿子射中的。

李自成帐下将领数人俱兄弟相称，有李姓者，也只有一只眼，有可能是他的弟弟。诸将出入无禁止，同坐同食，大殿深宫之处随意畅饮。

李自成的丞相牛金星初来宣布，文武大小官员，都于二十一日面圣。愿意回籍者听其便，违抗命令藏匿者严厉处罚。又派遣士兵拘各衙门的主官，让他们给出各部门官员名单，所以官员们无一得免。

也有一些大臣在前一日即自杀，有大学士范景文、尚书倪元潞、翰林简讨汪伟、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等。

是日，又听说兵部车驾司郎中成德、太常寺少卿吴麟征、都御史李邦华、佥都御史施邦曜、左庶子兼侍读周凤翔、左庶子马世奇、左中允刘理顺、大理寺卿凌义渠、户科都给事中吴甘来、刑部侍郞孟兆祥同子章明、吏部考功司员外许直、兵部武库司主事金铉、太仆寺丞申佳胤、四川道御史陈良谟也自杀。

大理寺卿凌义渠此日早上，拜会同乡张鳞然。张嶙然，任平阳知府，在来北京之前就已经投降大顺军，此时担任文谕院学士。凌义渠请教嶙然，嶙然说：”恐怕要你们做官。“凌义渠曰：”不做官会怎么样？“张回答说：”恐怕要追饷。“张嶙然又讲述了自己投降的经过：”我被大顺军夹过之后，要我撰写讨皇上（指崇祯帝）檄文。当时有三个人一起撰写，另外两人用散体，我用对偶体，立自成喜，所以给了我官职。”后来，张嶙然在太仓库任职，每日入内，不见客。

这一日，赵士锦在在刘宗敏宅前见一少妇，美艳异常，后面有数十名女子跟随，系国公家媳妇。

二十一日，官员们于午门外匍匐，听从点名。平日老成者，轻浮者，负文名有才气者，口若悬河者，昂昂有生气者，此时皆缩首低眉，站如木偶，任由兵卒侮辱戏谑而不敢出声；也有一些官员丑态百出，有削发成僧者，有拿着手帕装病者，笔不能尽绘。

午后，李自成命人为崇祯帝设祭，有传言说是因为李国桢以自杀相逼，跟李自成争取三大事：一是勿犯陵寝；二是先帝先后丧礼宜厚；三是太子、二王不可伤害。李自成听从这个建议。

祭祀点设好之后，陈济生亦含泪叩首，职方主事刘若宜此时高呼疾呼“太祖”，大恸，观者无不伤感。

午后，诸臣都已经饿了，忽然，司礼监王之俊、王德化带着小宦官数人，大哭而出，遇到钱兵部尚书张缙彦，大骂他误国欺君，并对其殴打，拔其胡须，顷刻间就已经拔光，接着又对诸臣说：“你们这些逆臣，不先葬先帝，急着向新主求富贵吗？”大骂不止（这一段赵士锦和陈济生均有记载）。诸臣皆摇手叩头谢罪，面有愧色。因此，诸臣一起商讨之后上了一公疏，请葬先帝。恰好李自成的谋士顾君恩自内出出，众官员请求将此疏上达。顾君恩回答：“一切事权，都是牛相为政，我主也不轻听他人言。你们这些人此举都是沽名钓誉，哪里是为了旧朝?“说完，将疏撕碎。众官员齐声哀叹，庶吉士周钟、魏学濂等先哭，中书吕兆龙也跟着哭起来。

牛金星不一会儿到了，在五凤楼下席地而坐，周边又很多卫兵，又有很多已经给予职位的官员站在他身边。此时开始点名，但凡答应稍迟，立即用军法。文武官员约3000多人，只选取了92人（赵士锦记载为96人）。

牛金星对于卫胤文、杨昌祚、林增志、宋之绳等官员削发的行为大怒，令人尽拔其馀毛。牛金星又下令，没有选中者，每名官员用马兵二人执刀押候。众人以为必死，忽传传来：押往西四牌坊去。各兵骑马驱逐众人，如猪羊一般豕然，稍有迟缓，刀背乱下。路途中又传来一道命令：前朝各犯官，俱送刘将军府中听候发落。众人此时心怦怦跳，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觉得可以多活一阵了。

刘宗敏住在前官员刘弘遇的府中，李岩、住在周奎府中（这里赵士锦明确记载李岩所在，是证明有李岩其人的证据之一）。

众官员押到之后，刘宗敏正抱着歌姬欢呼，没有时间审问，让士兵们看押着。诸官员被换上了囚服，相对彷徨，以刻为岁。众人腹中饥饿，纷纷捡拾士兵吃剩的饭菜而食。

二十二日黎明，众官身穿囚服候于府前，服众饥饿难忍。中午时分，刘宗敏才出来，逐一点名，按照名字出钱，多者数万，少的也有几千。愿意拿钱出来者免受皮肉之苦，稍有说自己拿不出者，夹棍、木棒马上到来。由于官员们太多，又分了一些官员给李、郭、王将军府上。

而刑罚极为残酷，更有脑箍、炮烙、火尺等刑，惨不忍睹。

如果官员已经逃走，即拿其妻妾交赃。是日听闻御史陈纯德、户部郎中张鸣死；太仆寺丞贺王盛自知难逃一死，大骂不止，被敲去所有牙齿，剪断舌头。司礼监王之俊、徐高自尽，太监王德化、王永祚也破口大骂，均被夹死。

锦衣卫骆养性坐赃数万，弟养心、养志皆受酷刑。嘉定伯周奎家财丰厚，尽为李自成军所有。

庶吉士魏学濓，被一士兵砍去一臂，去到将军处告状，将军大骂：”如此小事，何必饶舌？“

二十三，诸位大学士同成国公率领一众降臣，身穿囚服，集体到皇极殿劝李自成登基称帝。

襄城伯李国祯，作诗数章，至先帝灵前大哭，服药而死。

驸马冉兴让、都督刘岱、冉孔悦等皆被夹死。礼部左侍郎杨汝成、部司邹逢吉、刘有澜、刘养贞、王钟彦、萧鸿谱等，在两日内均被夹死。内阁大臣陈演、魏藻德、方岳贡、丘瑜、吏部尚书李遇知、侍郎雷跃龙，工部尚书陈必谦、兵部尚书张缙彦、侍郎金之俊、刑部尚书张忻、掌院方拱干、张维机、谕德杨士聪、孙从度、李明睿、春坊杨昌祚、卫胤文、林增志、李士淳、庶吉士张端、御史冯垣登、吴邦臣、部司赵士锦、申济芳等官员，开始之时血溅阶庭，继而骨髓流出来，甚至有一些人双脚生蛆。

写字中书谭玄武学、教授沈浣先，卫经历沈全斌等官员原本在冷清衙门任职，也让他们出千金；拿钱不及时，随到随夹。

李自成军中也有一些明朝降将，与这些人昔日有交情者可以放宽，如科臣汪惟效、王都，词臣方以智等，都减去了坐赃之数。辅臣方岳贡素来清贫，松江布商帮他交了千金。大学士陈演追出黄金3000两，珍珠3斗；大学士魏藻德父子受刑数次，吐出金银以万计。文选司沈自彰，从其家中搜出金爵、人参、数千金。

二十四日，大顺顺天府尹王则尧到任，出告示安民，其中有”前朝失德“等语。以前的明朝印信，都上交，改印为契。李自成三代祖宗名讳，以及李自成本人，如“定、光、印、务、自成”等字，告诫勿犯。

各衙门在牛金星的主持下也改了名字，六部为”六政府“，内阁为”天佑殿“，翰林院为”弘文馆“，文选司为”文谕院“，督抚为”节度使“，兵备为”防御使“，六科为”谏议“，十三道为”直指使“，太仆为”验马寺“、通政为”知政使“，知府为”府尹“，知州为”州牧“，知县为”县令“，其馀光禄、大理、太常、鸿胪、国子监等名称依旧如故。

二十五日，各官复劝进。礼政府传旨云：”百官俱于五凤楼前叩头，登极大典，朝廷自有鉴裁，不允所请。“

而李自成之所以不急于登基，是因为在运从官员们身上获取而来的金银。陈济生记载：

而贼方点简黄白命银匠倾销，每千为一饼，穴其中，络以麻索，为西运计，僭位非其所急也。

二十六日，刘、李等将继续对还没有交够钱的官员输未及额官员进行夹棍之刑。李自成的部下自二十六日起，每逢三、六、九日就对李自成进行劝进。二十六日将行礼，赵士锦记载了刘宗敏的表现。刘宗敏说：“我与他同做响马（指拦路抢劫的强盗），何故拜他？”不肯拜。牛金星劝说道：”今日与前不同。“刘宗敏乃两拜而止。又有鸿胪寺官员送《劝进表》与刘宗敏，刘宗敏问：”何为劝进？“鸿胪官解释后，又所：”请老爷行礼。“刘宗敏问”何谓行礼？“鸿胪官曰：”五拜三叩头。“

二十七日黎明，忽然传旨，密令叛太监杜之秩简单准备一些仪具、随从，将崇祯帝后梓宫移出平子门外，只有内臣数员相随，臣民无一人知道。命太子送棺椁至城门，即返回。

这一天拷饷继续进行，看押赵士锦的队长姚奇英跟他讲：”我们最痛恨兵部的官员，我们当初派人来买明朝武官做，花了几千两银子，所以而今追饷银，兵部的官员金额最多。“赵士锦听后目瞪口呆，原来早破城之前，大顺军就已经派人在北京城内买了官职，作为内应，通报信息。他在书中说：

凡各处武官，皆贼用贿买得，何怪乎开门迎贼哉？

二十八日，道路上人迹稀少行，只有士兵押着官僚无数，东奔西走。陈济生在破屋之中潜伏，所以也不害怕。

四月初一日，刘宗敏继续夹魏藻德，得银一万两，并骂他身为首辅误国，魏藻德说：“我本是书生，不谙政事，又加上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大怒曰：“汝以书生为状元，不到三年为宰相，崇祯何处负你，你要诋毁他无道？”让左右掌嘴数十，仍夹不放。

初二日，魏藻德被夹五日，至是日死。

初三日，葬崇祯帝及周皇后于田贵妃墓，黎明之时派数人前去做的这件事。

初六日，刘宗敏审了一个案子，一妇人有奸情，执送刘宗敏处。刘问其妇曰：“汝从本夫乎？抑从奸夫乎？”其妇愿从奸夫。宗敏凌迟其妇，二夫并斩之。

初七日，李自成到刘宗敏初议事，见庭院中还有夹者几百人。李自成说：“天象不吉，宋军师言应省刑，此辈宜放之。”

初八日，传令释放被夹官员。赵士锦从平子门营中走至田戚畹宅前，看见被释放的各官员，此时一僧人捧佛豆至此，口呼“结缘”，各官纷纷争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