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繁华的香港,烈日炎炎,热流滚滚,热得人们无可奈何。 一天,一位身着T恤衫、头发稀疏、中等个儿、脸庞清癯、年近八旬的老者,在一位头发花白、面色白净、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五十来岁的女士挽扶下,走进香港一流的新光电影院,对号入座在中间座位上,全场连他们在内也只有七位观众。 放映开始,银幕上出现四个鲜红的大字:“开天辟地”。这是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反映和描写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历史题材影片。在这部长片放映近三个小时中,这位老者全神贯注,没靠椅背,也没讲一句话,完全沉醉于影片情节之中。 影片放完散场了,他依然坐在座位上凝视着银幕。当影院服务人员催他出场时,这位老者似乎才从沉醉中醒来,带着满口港音,无限感慨地对身旁的女士说: “这是我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你爷爷比较公正的形象。不过,你爷爷不太像,丑了点,脸再秀气一点,鬓角高一些就好了。”这位老者转脸对身旁女士说: “你看我的脸,很像你爷爷。” 这位老者又惋惜地说: “可惜,你奶奶一点儿不像。她长得秀气、文静,也漂亮,比那个演员好看得多。性情温和、善良,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她很有文学修养,不仅懂得古诗词,还会写格律诗,讲起故事来娓娓动听,叫你听得入神、入迷。可是,你奶奶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你没能见到她……” 这位老者是谁?他就是陈独秀与第二位妻子高君曼所生的儿子陈鹤年,那身旁女士就是从北京来港探望他的长女陈祯祥。 1935年,日本军国主义向我华北发动新的侵略,指使汉奸在冀东和察哈尔成立傀儡政权。陈鹤年同千千万万爱国青年一样,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义愤填膺,积极参加了由共产党领导的有数千学生参加的声势浩大的“一二九”爱国示威游行。 这一运动迅速得到了全国人民的积极响应,形成了全国人民爱国运动的新高潮,有力地推动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 有情人终成眷属。在蓬勃发展的学生救亡运动中,陈鹤年认识了民先队队员许桂馨,两人一见钟情,热恋而结婚。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此时刚读到大学二年级的陈鹤年与许桂馨的爱情结晶——长女陈祯祥出世了,这给他们这对年轻夫妇带来了无限幸福和欢乐,但也给他们从事革命和抗日活动带来了困难。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共产党通电全国,号召全面抗战。大批参加“一二九”运动的爱国学生纷纷响应中共的号召而奔赴革命圣地——延安。陈鹤年夫妇由于女儿出世的拖累,未能如愿去延安,后来由地下党分配到北京西山抗日游击队,夫妇俩又全身心地投入抗战工作。 陈鹤年由于学过电讯,在西山游击队负责收发报,并培养收报人员。那时,游击队的电讯设备很差,都是从国民党军队和日本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由于他认真负责,技术熟练,排除敌人的电波干扰,干得非常出色,受到游击队领导的表扬。许桂馨则在西山做群众工作,积极宣传抗日,发动和组织妇女做军鞋、军用手套,支援抗日前线。陈鹤年夫妇在革命队伍中相亲相爱,相互鼓励,是志同道合的一对革命伴侣。 由于陈鹤年工作出色,党组织又派他到广西桂林由地下党创办的抗日报纸去工作,妻子也随同去了广西。在国民党统治区办抗日报纸,经常受到国民党特务的干扰和破坏。1938年的一天,地下党获悉国民党特务要来捣毁抗日报社,通知工作人员立即疏散转移。陈鹤年在报社小阁楼上收发完最后的电讯时,国民党特务已荷枪实弹包围了报社,他从地下室才逃了出来。 在地下党的帮助下,陈鹤年一家去了香港,他先后在《光明日报》、《立报》任编辑、记者并兼收发报,是个多面手。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也许是受父亲陈独秀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笔锋犀利,并以“哲民”为名发表许多宣传抗日的文章。不久,他又奉命回到桂林,仍在地下党办的报纸做编辑和收发报工作,其间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师。抗日战争胜利后,内战又起,由于他著文反对国民党而遭到通缉,在地下党的帮助下,全家又辗转到了香港,进《星岛日报》工作并正式定居香港。自此五十多年间,陈鹤年再也没有回过大陆。 陈鹤年为人厚道,对工作一丝不苟,对技术精益求精,尤其译电技术高人一筹,所以,他在《星岛日报》一干就是几十年,又升为译电室主任,包揽了一层楼的电讯工作,直至他2000年去世前,仍在辛勤工作。他升为译电室主任后,工资也提高了,在香港与后妻生养的几个儿女也长大成人。他手中也有了点钱,但他并没有追求高消费,而是用来开办少年出版社,像他父亲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杂志一样,把出版社的宗旨和对象定为面向青少年,先自办、出版月刊《学生文丛》,后改为《青少年》。1978年,为呼应大陆振兴中华、建设四化,他把刊物由社会科学调整为自然科学类科普读物,更名为《科学模型》,仍以青少年为主要读者对象,自写、自编、自办发行。他办刊严肃,既不哗众取宠,也不招揽刊登广告,明知在香港那样的花花世界里办这样严肃的刊物是赔本的事,而他还是矢志不渝坚持办下去。女儿陈祯祥在香港探亲时,不解地问老父亲: “爸,你已八十高龄了,苦了一辈子,何不享享清福。你又明知办这个刊物是赔本的事,我看不要再办了吧!” “阿祥,当年你爷爷提倡科学与民主,发动五四新文化运动,今天振兴中华、建设四化,同样需要这两样东西。办这个刊物,旨在向青少年传播科学知识,也算是我这个海外赤子对祖国尽了一点微薄之力。”陈鹤年对女儿陈祯祥意味深长地说。 陈鹤年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青少年时代历经流离、坎坷和沧桑,在香港居住五十多年,耳闻目睹了香港由贫穷发展成举世闻名的繁华大都市。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政治概不过问,但他是一位深深热爱祖国的老人。1949年12月广州解放后,他就把12岁的长女陈祯祥和9岁的次女陈祯荣送回大陆读书,希望自己的子女在新中国接受教育,长大成才,更好地为祖国建设服务。为此,1952年他与夫人许桂馨商定,由夫人带着他们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大陆定居,心里充满了阳光和希望。他万万没想到,与妻儿这一别,近四十年没有能再相聚;他更没想到,妻儿在大陆几次政治运动中因“陈独秀”这三个字,给他们带来的厄运和灾难… 一天深夜,雨雾霏霏,广州珠江口有一位年近60岁、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的老妪,用了她一生的积蓄和首饰,秘密请渔船驶离岸边后,她把自己绑在一只汽油桶上,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漂江过海,偷渡香港……这位老妪,就是陈独秀与第二个妻子高君曼所生之女陈子美。 陈子美的父亲陈独秀是位政治人物,但她对政治不感兴趣,甚至没有读过父亲的著述,然而,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她却首当其冲,屡受株连。 尤其运动期间的批斗、游街,令她受尽屈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会游泳的她,以近60岁的高龄,不得不冒死“泅海”,把生命交给大海,偷渡香港以求一生。 陈子美冒死泅海,偷渡香港,在海上漂泊了十个多小时抵达香港后,当时连香港警察都大为惊讶,与她握手致敬。 陈子美与先行偷渡抵港的与后夫所生的小儿子未敢在香港停留,也未等见其弟陈鹤年,怕被港英当局发现而遣送回内地。这样,她就去了加拿大,居住在华人区。陈子美先在华人开的医院当产科医生,手中积累了些钱后,独自开办了一个产科医院。她的医道高明,很受华人欢迎。 人们不禁要问,陈子美死于运动,不仅见于《陈独秀传》等史料中,连定居在广州的后夫李焕照,也听说陈子美死于运动。那么,又是怎么知道陈子美冒死泅海,偷渡香港,后又去了加拿大定居的呢?这还得从陈独秀孙女陈祯祥1991年赴香港探望父亲陈鹤年说起。 1991年,陈祯祥在香港探亲期间,一天到父亲一位邻居的阿姨家去玩,这位阿姨一见她的长相、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使她想起了在加拿大认识的一位产科医生,并对陈祯祥说: “阿祥,你长相很像我在加拿大认识的一位产科医生。” “是吗,她叫什么名字?阿姨。” “她姓陈,名字叫子美,年纪60来岁。” “啊!” 陈祯祥昕到“陈子美”三个字,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于是,反问道: “阿姨,她叫陈子美?” “是的。阿祥你认识她?” “我姑妈也叫陈子美。” “哪有这么巧?” “阿姨,她是什么地方人?” “据说,她是安徽人。” “她是什么时候到加拿大定居的?” “听她说,她在广州被打成反革命,还有什么牛鬼蛇神,被斗游街,身上打了许多伤,她丈夫又被抓去坐牢。她实在没法过下去了,就把身上剩下的钱和首饰给了渔民,然后用汽油桶绑在身上,冒着生命危险偷渡,正好那天夜里又下雨起雾,就偷渡到香港……” “阿姨,你说的这位产科医生,就是我姑妈,她也是产科医生,我们都以为她死了,要不是你说,我们还不知道她还活着。太谢谢阿姨了!” “不用谢,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你爸阿姐,要知道早就告诉陈先生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阿姨,你可知道我姑妈现在加拿大什么地方?” “阿祥,我已回香港多年了。听说,她后来到什么地方开产科医院了,现在可不清楚她在什么地方……”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近三十年时光过去了,陈子美“杳如黄鹤”,是生是死,音讯全无。一直是个谜。后来尽管陈祯祥通过各种渠道,各方打听,仍未获得有关她姑妈陈子美的音讯。陈子美与前夫所生之女张树仪、张树德姐妹俩,为寻找母亲的下落,多年来几多思念,几多梦幻,几多忧愁,又几多呼唤,仍未解开亲生母亲陈子美是生是死这个难解之谜。 不过,有人分析,陈子美如果健在的话,听到祖国大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定会设法与她的女儿及其亲人联系的。否则,为何三十年时光过去,未见她一个字呢…… 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异国他乡,一个命运坎坷的弱女子究竟漂流何方?生无踪迹,死无噩耗。然而,在她的亲生女儿和她的亲人的心目中,她还活着,还在顽强地与命运抗争。亲人们在为她祈祷,总盼着哪一天“忽如一夜春风来”——漂洋过海音讯来! 在三十年的思念、忧愁、呼唤、期盼中,这一天,陈子美亲人终于盼来了杏元音讯的陈子美的音讯——困顿、彷徨的陈子美在美国露面了! 1997年8月17日,谁也没有想到,远在东南亚的泰国中文《世界日报》一则来自美国的报道,竟解开了长期环绕在陈子美身上的生死之迷雾,解开了他们一家的悬念。对于这个苦难之家,这个消息未尝不是一个惊喜。 《世界日报》有关陈子美后半生在美国凄凉惨况的新闻报道标题醒目而且吸引人: 这则报道,是泰国《世界日报》记者曾慧燕1997年8月14日从美国发出的专电。报道说: 现居美国纽约的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陈独秀的女儿陈子美,一生历尽波折,六十岁高龄时冒死把生命交给大海,自大陆逃抵香港,稍后再移民美国,晚年却遭儿子弃养。目前因无力偿还欠住公寓的维持费,面临生活无着、流离失所的凄凉景况。八十七岁的陈子美,目前被公寓公司向法庭提诉,如果她近期仍无法偿还积欠的一万四千美元管理费和应交罚款,很可能将被法院判决逐出公寓。目前她非常彷徨无助,穷困交加,被迫向媒体披露了她是陈独秀女儿的身世。 她说,她在中国大陆生活时。从未因父亲的名义带给她任何好处,然而,伴随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灾难。她的父亲是位政治人物,但她对政治不感兴趣,甚至没有读过父亲的著述,不过,政治却一直不放过她。 她说,这辈子经历过日本轰炸、“文革”批斗和泅海偷渡等种种磨难,出生入死,历经艰险。“文革”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把她的生命交给大海,冒死泅海偷渡香港。几乎被大海吞没。她在海上漂流了十多个小时,精疲力竭抵达香港时,连警察都大表惊讶。纷纷与她握手致敬,她甚受感动。 她在香港短暂停留后,即去了加拿大,凭着自己一手精湛的产科医术,在华人区开了一个产科诊所,深受华人的好评,并赚了一些钱。1975年,她花了一大笔钱。好不容易由加拿大来美定居。这样,才过了几年免于恐惧的日子,并将与后夫所生的两个儿子先后申办了合法居留美国的身份。据说,他们的经济情况都不错,起初与儿子过着天伦之乐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命运多舛的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弃养她而不顾。 然而,生性倔强的陈子美,却以顽强的毅力生活着,并于1982年,在纽约皇后区的雷哥公园买下一个合作公寓单位,过着比较舒坦的生活。可是,不幸的命运之神又降临她的头上,1991年她生病住院时,竞被人偷走放在寓所内的一生积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据知情者说,虽然陈子美没有明说当年是谁拿走了她的积蓄,但此后陈子美的儿子再也没出现,在陈子美言语问也常把“我没有儿子”挂在嘴边。年近九十的她显然已无法工作,儿子与她不通音讯,但她却不愿屈膝求人,困境中的她,不得不向联邦政府申请养老生活补助救济金。然而,由于每月只有四百多美元,而合作公寓的维持费每月却需四百美元。因此,从1993年起,她每月都无法缴清公寓维持费,到目前已积欠约一万四千美元。最近,管理公司去信向她催讨,并入禀法院,本月底开庭。 这样,从不屈膝求人的陈子美,无论定居加拿大还是美国,都隐其身世,在默默地生活着,但这次面临法院判决将被逐出公寓的困境之时,万般无奈的她,才被迫向媒体透露了她的身世。 这则新闻读来令人心酸,催人泪下,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不幸的身世与困顿,经媒体披露后,在纽约,尤其在华人中引起强烈反响,也引起中国驻纽约领事馆的关注,派出两位领事携鲜花前往陈子美住处探望,并表示以后有事可电话求助,令陈子美十分感动。后在热心人和中华海外联谊会的帮助下,她才摆脱了困境。 1997年,来自美国的这消则息传到中国时,陈子美在大陆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女儿,得知三十多年音讯全无的母亲还健在美国,真是喜出望外,并寻求外交部门的帮助,与久别的母亲取得了联系。陈子美也曾想回到阔别几十年的祖国看看,与亲生女儿团圆,但她因年事已高,一直未能如愿。 晚年的陈子美在举目无亲的美国,孤独凄凉,经济无来源,生活艰难。同时,她年老身体衰弱,患有呼吸道方面的疾病,但她的生活态度非常积极、乐观,邻居们常常看到她戴着轻便的呼吸器散步,与疾病作斗争。 2004年2月25日,她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此间无任何亲人看望她,她心境非常凄凉。4月14日下午4时,93岁的陈子美终于走完了她那坎坷的人生旅途,客死于美国纽约皇后区圣约翰医院。由于她客死异国他乡,少有人过问,后事拖了一月有余。5月19日,纽约华人媒体相继报道了陈子美逝世的消息后,立即引起我驻纽约总领事馆关注,并与医院及其旅居美国的亲属取得了联系,在当地一些友好华侨的帮助下,妥善地办理了陈子美的后事。 |
联系电话:647-830-8888|多伦多六六网 www.66.ca
GMT-5, 2024-11-26 08:50 PM , Processed in 0.045979 second(s), 2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