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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忍的政治家族,才能走到最后

2024-12-24 08:02 PM| 发布者: 亮亮520| 查看: 292| 评论: 0

公元前5世纪,在南方的《吴越争霸》如火如荼的时候,北方的“三家分晋”也缓缓拉开大幕。

自晋文公取得天下霸主地位以来,赵、魏、韩、范、中行、智等六卿逐渐侵占了晋国的军政大权,成为事实上的晋国之主。三家分晋,便是这六个家族角逐出最后的胜利者,彻底瓜分晋国的政治遗产。

而六卿间的最终角逐,导火索是赵氏的分裂。

公元前501年,因为卫国背离晋国,齐国便以“助卫”的名义,讨伐晋国的夷仪(河北邢台)。次年,晋国为了报复卫、齐两国,又出兵包围卫国首都,准备把卫国拉回自己的阵营,为伐齐铺平道路。

此战以后,卫国为了争取晋国的谅解,进贡了五百家人口,暂时放到邯郸。

那时,执掌晋国军政大权的是赵简子赵鞅,邯郸是晋国邯郸大夫赵午的世袭封地,而赵鞅的五世祖是辅佐晋文公的赵衰,赵午的五世祖是赵衰之兄赵夙。

也就是说,赵鞅和赵午是同宗同族的堂兄弟。

公元前497年,赵鞅命令赵午,把卫国进贡的五百家送到晋阳,自己直接管理。

既然邯郸是赵午的世袭封地,赵午考虑问题的出发点,肯定是邯郸的利弊,而不是晋国或赵氏的利弊。

赵午认为,邯郸离晋国首都绛城较远,中间又隔着一座太行山,交通非常不便。但邯郸离卫国较近,同属华北平原,理应共同进退。正因如此,卫国信任邯郸,便把五百家放到邯郸。

把这五百家送到晋阳,便是断绝了邯郸和卫国的关系。

为了不得罪赵鞅,同时挽救邯郸和卫国的关系,赵午决定绕个圈子——侵略齐国,引起齐国出兵邯郸,再以“避祸”的名义把五百家送到晋阳。

这样一来,邯郸和卫国的关系不受影响,赵鞅的命令也有了回复。

但问题是,赵鞅的初衷其实是破坏邯郸和卫国的关系,防止邯郸和卫国因共同利益勾结在一起,维护晋国的领土完整以及赵氏家族的团结。经过赵午的一番折腾,邯郸和卫国的矛盾,事实上转化成晋国和卫齐的矛盾、赵鞅和卫齐的矛盾。

可以说,赵午的做法,有了一丝分裂晋国、分裂赵氏的意味。

赵鞅查明事情的真相以后,大怒,下令召赵午回晋阳,随即诛杀。

为了挽回事态,消弭晋国、赵氏和邯郸的矛盾,赵鞅命人通知邯郸,允许他们任意拥立赵午的继承人,晋国和赵氏都不做干涉。

赵鞅处理问题的手段有些欠妥,但从政治的层面来看,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但在邯郸看来,你赵鞅随意杀人,一句话又想轻松揭过,想的太美了吧?

于是,赵午之子赵稷、赵午的家臣涉宾直接举兵起事,以邯郸叛晋国、叛赵氏。

以一城叛一国、以一家叛一族,在春秋时期非常罕见。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有资本的。

什么资本呢?

用血缘维系的政治势力。

晋国六卿世代联姻,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赵午的舅舅便是荀寅,荀寅的亲家即范吉射——“邯郸午,荀寅之甥也。荀寅,范吉射之姻也,而相与睦。”

荀寅是中行氏的宗主,范吉射是范氏的宗主。

换句话说,邯郸的背后是中行氏和范氏。

姻亲关系决定了荀寅、范吉射和邯郸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晋国无力向外开拓导致晋国出现存量竞争,又决定了荀寅、范吉射想扩大利益,就要兼并其他家族。

在这样背景下,邯郸反叛以后,他们两家坚决站在邯郸一边,准备打倒赵鞅瓜分赵氏,进而重新洗牌晋国的政治格局。

同年7月,荀寅和范吉射便起兵讨伐赵鞅,响应邯郸的叛乱。

其实在他们起兵之前,赵鞅的家臣董安于,已经得到消息了,建议赵鞅提前准备,先下手为强。

但赵鞅拒绝了。

因为晋国有一项政治正确,或者说所有人都遵循的政治秩序,那就是“始祸者死”——首先发动叛乱的人,便是破坏晋国和平的公敌,被动防御的人天然拥有道德制高点,不论做什么都能得到谅解。

于是,赵鞅明知道荀寅和范吉射要起兵,但就是不为所动,他宁愿损失一部分力量,也要赢得道德制高点,然后依靠大义名分,后发制人。

就这样,荀寅和范吉射起兵之后,赵鞅便一步一步的撤往晋阳。

而这个决定,成为日后赵鞅回归绛城的重要筹码。

既然荀寅和范吉射站在邯郸一边,那谁站在赵鞅一边呢?

其实,赵氏在晋国深耕二百年,树大根深,没人希望赵氏继续壮大,但这并不妨碍其他家族和荀寅、范吉射有矛盾。

《春秋左传》里写道——“范皋夷无宠于范吉射,而欲为乱于范氏。梁婴父嬖于知文子,文子欲以为卿。韩简子与中行文子相恶,魏襄子亦与范昭子相恶。”

范皋夷是范吉射的庶子,无宠。

知文子,即智文子荀跞,智氏宗主。

梁婴父是晋国大夫,荀跞的政治党羽。

韩简子,即韩氏宗主韩不信。

中行文子,即中行氏宗主荀寅。

魏襄子,即魏氏宗主魏曼多。

范昭子,即范氏宗主范吉射。

这段话非常简单,但透露出三个意思——

范皋夷做为范吉射的庶子,不受宠爱,要想继承范氏的家业,他就必须打倒亲生父亲范吉射及其嫡子。

荀跞为壮大智氏的势力,便想推荐他的党羽梁婴父做晋国六卿之一。要想名正言顺的实现这个目的,荀跞和梁婴父就必须立大功。

韩不信和荀寅有矛盾、魏曼多和范吉射有矛盾,尽管他们不愿意站在赵鞅一边,但非常愿意借此机会,打倒荀寅和范吉射。

在这样的背景下,五人便因共同的利益联合起来,站在荀寅、范吉射的对立面,为逃往晋阳的赵鞅,争取到难得的休整时间。

而在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人,便是智文子——荀跞。

为了获得足够的大义名分,荀跞向晋定公说:“君命大臣,始祸者死,载书在河。今三臣始祸,而独逐鞅,刑已不钧矣。请皆逐之”——晋国的政治正确是发动叛乱者死,现在邯郸、中行氏、范氏发动叛乱,却只驱逐赵鞅,非常不公平。唯有驱逐三家,才能维护晋国的政治秩序。

晋定公已经无权无势,能说什么呢?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至此,撤往晋阳的赵鞅,便和智、韩、魏三家间接的达成统一战线。

11月,荀跞、韩不信、魏曼多统兵讨伐荀寅、范吉射,并把晋定公安置到军中,搞了一出春秋版的“奉天子以讨不臣”。结果,他们浩浩荡荡的去,丢盔弃甲的回,战败了。

此战的胜利,给了荀寅和范吉射极大的信心,决定尽起大军,讨伐晋定公。

明明是其他三家出兵,他们两人却把矛头对准晋定公,目的,应该是夺取晋定公,再以晋定公的名义发布讨伐命令,得到大义名分,反向来一出“奉天子以讨不臣。”

见他们两人准备这么做,从齐国逃亡而来的高疆极力反对,说讨伐国君是没人支持的,我就深受其害,与其做这种违背人心的事,不如利用智、魏、韩的矛盾,各个击破,到那时国君就是最大的战利品,事后怎么写总结报告,都随你们的意——

“二子将伐公。齐高疆曰:三折肱知为良医。唯伐君为不可,民弗与也。我以伐君在此矣。三家未睦,可尽克也。克之,君将谁与?若先伐君,是使睦也。”

但荀寅和范吉射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听高疆的劝谏,随即起兵讨伐晋定公。

果然,晋国首都绛城的人民听说荀寅和范吉射讨伐国君,都把他们视为晋国的叛臣,纷纷揭竿而起保卫晋定公,并出城击败荀寅和范吉射的大军。而见到两人战败,荀跞、韩不信、魏曼多感觉反败为胜的战机已经到了,立即统兵追击,连战连胜。

荀寅和范吉射没有容身之地,被迫逃往朝歌(河南淇县),而赵鞅自晋阳回到绛城,和晋定公举行会盟,重掌晋国军政大权。

此后六年,晋国不断的发动平叛战争。

尽管齐、鲁、卫、宋、郑、中山等诸侯国甚至是周朝,都卷入晋国的内乱,而且都出人出物的资助荀寅和范吉射,但晋国凭借强悍的国力屡战屡胜,终于在公元前492年10月,赵鞅统兵攻破朝歌,次年9月又攻破邯郸,荀寅和范吉射逃往齐国,赵稷逃往临城(河北临城),后来下落不明。

为了报复各诸侯国支持两家、分裂晋国的行为,平定叛乱以后,晋国又连年出兵伐卫、伐中山、伐齐,让各诸侯国饱尝春秋第一大国的铁拳。

做为这一系列战争的统帅,赵鞅,建立了赫赫无双的功业。

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北上黄池会盟,试图取得天下霸主的地位。赵鞅又辅佐晋定公参与会盟,并利用吴国出现内乱、吴王夫差着急回国的心理,一再拖延歃血的日期,为晋国争取主动权。

经过一番心理战术,晋定公得到第一个歃血的权力,晋国又一次成为名义上的天下霸主。

可以说,晋国复兴,赵鞅是有大功的。

到了这个时候,中行氏和范氏做为晋国的叛臣家族,已经有了浓浓的政治污点,再也不可能回到晋国权臣的第一梯队。而丧失权力的政治家族,日后的命运,必然是被其他家族兼并。

晋国六卿,至此削减为智、赵、魏、韩等四卿。

造成这样的结果,最重要的转折点,便是智文子荀跞决定拥护晋定公,中行文子荀寅、范昭子范吉射决定讨伐晋定公。

一念之差,家族的百年经营化为乌有,自此人妖殊途。

至于范皋夷,不过是背叛家族、背叛父亲的庶子,又有谁在乎呢?

尽管赵鞅重掌晋国的军政大权,但晋国四卿的纷争,仍然在继续。

韩氏历来是赵氏的追随者,魏氏始祖是晋文公时的猛将,从来没有执掌晋国国政,缺乏政治威望,所以此后能和赵氏争锋的,唯有联络其他家族拥护晋定公、击败荀寅和范吉射的智氏宗主荀跞。

早在击败荀寅和范吉射的时候,韩不信和魏曼多就提议召赵鞅回朝——“韩、魏以赵氏为请”,值得注意的是,智氏的荀跞,没有参与这一行动。

等赵鞅回到绛城,梁婴父准备挑起新一轮的政治斗争,便和荀跞说道:“不杀安于,使终为政于赵氏,赵氏必得晋国,何以其先发难也讨于赵氏?”

安于,即董安于。

梁婴父的意思是,不杀董安于,晋国迟早是赵氏的,不如现在以董安于为借口,趁机讨伐赵氏?

梁婴父重提董安于,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借董安于的手,斩赵鞅的首。

因为按照梁婴父的逻辑,董安于明明知道荀寅和范吉射起兵的消息,却不向国家检举揭发,简直是晋国内乱的罪人。既然董安于是晋国的罪人,那赵鞅做为董安于的家主,岂不是更大的罪人?

这样一来,讨伐赵氏就名正言顺了。

听到梁婴父的话,荀跞不问是非,直接向赵鞅问责:“范、中行氏虽信为乱,安于则发之,是安于与谋乱也。晋国有命,始祸者死。二子既伏其罪也矣,敢以告”——荀寅和范吉射起兵的消息,董安于竟然能提前知道,你敢说他没有参与其中?现在荀寅和范吉射伏罪了,董安于怎么办,你自己定。

荀跞的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如果赵鞅要保董安于,却又拿不出董安于没有参与叛乱的证据,那就要接受荀跞的问责,让“讨伐赵氏”名正言顺。

如果赵鞅不保董安于,便相当于亲手诛杀董安于,那以后谁还愿意追随赵鞅,为赵氏的基业做贡献?

不论怎么选,都有无穷的弊端。

从以上两件事来看,荀跞既不希望赵鞅回朝,也不希望赵氏延续下去,两次出手,都是不见血的杀招。

赵氏和智氏,自此有了无法化解的政治矛盾。

荀跞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但从赵鞅之前的作风就能看出,赵鞅同样不是善与之辈。

面对咄咄逼人的荀跞,赵鞅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选择了退让——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让咄咄逼人的荀跞高歌猛进,藏于幕后的赵鞅默默经营,一旦时机到来,便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既然赵鞅选择退让,董安于就必须死。哪怕背负诛杀家臣的恶名,损害苦心经营的名望,董安于也必须死,否则就不能给荀跞一个交代,赵氏就无法真正安全。

于是,赵鞅把荀跞的话转告董安于,但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董安于非常聪明,立即明白了赵鞅的意思,回家就自缢身亡。随后,赵鞅把董安于的尸体放到绛城中心,让整个晋国的人都知道,他赵鞅诛杀了自己的家臣。

赵鞅的做法,属于自毁名望,从此以后,赵鞅唯一能做的是巩固自己的地位、巩固赵氏的地位,吞并整个晋国是绝无可能的。

而见到董安于的尸体,荀跞便明白了赵鞅的意思,选择与赵鞅和解——“知伯从赵孟盟。”

总的来说,政治功绩方面,赵鞅是胜利者,荀跞处于下风,权力斗争方面,荀跞是胜利者,赵鞅处于下风。

此后数十年,尽管赵鞅建立了赫赫功业,但赵氏家族是逐渐隐退的,智氏则凭借政治斗争的胜利,开启了高歌猛进的辉煌岁月,逐渐从晋国六卿的落魄家族,成为晋国四卿的最强家族。

赵鞅和荀跞的争锋博弈,可以说是互有胜负,而他们的政治继承人,也都继承了他们的政治风格。

赵鞅的嫡长子是伯鲁,幼子是无恤。

在决定谁做继承人以前,赵鞅准备了两支写满训诫辞句的竹简,分给他们两人,然后就不管了。再过三年,赵鞅突然问起,结果伯鲁的竹简已经丢失,无恤的竹简仍在,并能熟练背诵竹简上的训诫辞句。

对于无恤的做法,赵鞅非常满意,正式决定立无恤为赵氏继承人。

《资治通鉴》里说:“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但我觉得,无恤能随身携带竹简整整三年时间,说明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而谨慎正是赵氏需要的。所以赵鞅选无恤做继承人,不是因为他能背诵训诫辞句,而是因为他的谨慎风格。

赵氏宗主赵无恤,史称赵襄子。

荀跞的继承人是荀申,史称智宣子,荀申的继承人是荀瑶,史称智襄子。

荀跞为什么选荀申,史料没有明确记载,我们不得而知,但荀申选荀瑶,《资治通鉴》开篇就说了,看中的是五个优点——美髯长大、射御足力、伎艺毕给、巧文辩惠、强毅果敢。

总而言之,荀瑶是相貌堂堂、文武双全、能言善辩、多才多艺的人,唯一的缺点是“不仁”,但荀申认为不重要,直接无视了。

可以说,荀瑶能做智氏的继承人,说明智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荀瑶的身上,希望用他的聪明才智,带领智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公元前463年,赵无恤和荀瑶爆发了第一次较量。

那年,荀瑶统帅晋军伐郑,郑军稍微抵抗一番,便退入新郑,凭借城墙拒守。

要破新郑,便要攻破城门,于是在某次攻城的时候,荀瑶招来随军出征的赵无恤,命令道:“入之”——上吧,把新郑的城门打下来。

荀瑶的命令,明显是让赵无恤送死,所以赵无恤拒绝攻打城门,说了一句:“主在此”——你是主子,应该勇冠三军,还是你去吧。

见赵无恤反驳自己的命令,荀瑶大怒,骂道:“恶而无勇,何以为子”——你长相丑陋,到了战场又没有勇气作战,有什么资格做赵氏的继承人啊?

赵无恤不卑不亢的答道:“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我做赵氏的继承人,无非是因为我能忍罢了,不惹事,就不会危害赵氏。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完全暴露了赵无恤和荀瑶的处事风格,而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决定了赵氏和智氏的最终胜负。

智氏的势力强盛,荀瑶的能力卓越,这两者,逐渐推着荀瑶成为执掌晋国军政大权的权臣,即所谓的“智襄子为政。”

如果说智氏强盛和能力卓越,助长了荀瑶的骄狂作风,那么手握晋国权柄,进一步把荀瑶的性格缺陷无限放大,导致他成了一个无法无天、欲壑难填的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荀瑶开始不择手段的发展智氏,削弱赵魏韩三家。

荀瑶的第一个目标是韩氏,具体做法是伸手向韩康子韩虎要地。

这么做,荀瑶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增加土地和人口,壮大智氏的势力,其二是试探赵、魏、韩三家的态度,看看他们是否愿意低头,做智氏臣子。

晋国六卿执政的时候,虽然有的家族非常强势,有的家族偶尔落寞,但总体能保持互相制衡的态势,从来没有哪个执政权臣,敢向另外一个家族伸手要地。荀瑶的做法,事实上打破了晋国的潜规则。

于是,韩虎非常抗拒,不想给。

但段规建议韩虎,不仅要给地,给的还要足够多、足够大——“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什么意思呢?

段规的意思是,如果韩氏不给地,荀瑶便要出兵讨伐韩氏,得不偿失啊。不如满足荀瑶的欲望,进一步激化他的野心,那么他必然向魏氏和赵氏要地。等到三家都不满的时候,荀瑶便激起众怒,到时候三家一拥而上,完全可以消灭荀瑶,瓜分智氏。

段规是什么人?

他是郑庄公的弟弟、《郑伯克段于鄢》男二号共叔段的后裔。

可以说,段规提出这样的建议,那是深度总结了祖上的失败原因,得出的历史经验教训啊,百分百做到了历史照进现实。

于是,韩虎听了段规的建议,把一座万户人口的大城给了荀瑶——“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

荀瑶得到韩氏的地,非常满意,然后又伸手向魏桓子魏驹要地。

和韩虎一样,魏驹也不想给。

但魏相任章和段规一样,觉得一定要满足荀瑶的欲望,受害者群体越庞大,荀瑶的群众基础越薄弱,等到力量对比反转之时,就是荀瑶授首之日——“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魏驹听完,便和韩虎一样,给了荀瑶一座万邑之家的大城。

两次伸手要地,两次都得到满足,可能荀瑶认为,韩、魏两家已经向智氏臣服,那么下一步便是向赵氏要地,逼赵氏臣服。如果赵氏不从,便集合智、韩、魏三家的力量,讨伐赵氏。

于是,荀瑶开口向赵无恤要地,而且指明要蔡县、皋狼县。

蔡县,即蔺县。

蔡县、皋狼县在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附近,而魏氏的都城在安邑(山西运城),赵氏重镇在晋阳(山西太原),韩氏的都城在平阳(山西临汾)。如果荀瑶得到蔡县和皋狼县,赵氏和韩氏、魏氏就被分割开了,荀瑶完全可以凭借智氏的强悍实力,各个击破。

荀瑶要蔡县和皋狼县,一定是刻意为之的。

蔡县和皋狼县做为赵、魏、韩三家的战略枢纽,地位有多么重要,赵无恤是非常清楚的,所以赵无恤直接拒绝荀瑶。

赵无恤拒绝给地,荀瑶有了借口,便出兵伐赵。

荀瑶来攻,赵无恤就跑到晋阳,准备利用晋阳“政通人和”的条件坚守,等待事情出现变化。

随后,荀瑶统帅智、韩、魏三家兵马抵达晋阳,并掘开汾河倒灌,晋阳城墙只有六尺露出水面,荀瑶再坚持一段时间,晋阳就破了。

但就在这个胜利在望的关键时刻,荀瑶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荀瑶和韩虎、魏驹乘船巡视晋阳外围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当初伸手要地的时候,韩虎和魏驹就不满意,给地也不是臣服,而是希望捧杀荀瑶,再等待机会消灭荀瑶。但因为家族实力的限制,他们都不敢做反抗荀瑶的第一人,甚至在潜意识里,他们可能仍然抱有侥幸,寄希望于荀瑶不要彻底消灭他们。

现在听到荀瑶的这句话,韩虎和魏驹的神经瞬间紧绷,立即想到平阳紧邻绛水,安邑紧邻汾河,荀瑶能掘开汾河倒灌晋阳,下一次岂不是可以掘开绛水倒灌平阳、掘开汾河倒灌安邑?

想到这里,韩虎和魏驹彻底绝望了,随即,他们的脑海中同时萌发了一个想法——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战!

和赵无恤的晋阳兵马里应外合,共同消灭荀瑶,一直打到完全胜利为止!

生死、成败、荣辱,在此一举!

就这样,荀瑶的一句话,彻底帮韩虎和魏驹下定决心,把赵、魏、韩三家逼到同一条战线上。

韩虎、魏驹要和赵无恤合作,但有一座城墙阻隔,无法直接建立联系,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张孟谈。

赵无恤退到晋阳,目的就是用空间换时间,等待战局出现变化。而那个唯一可能出现的变化,便是韩虎和魏驹转变态度,和赵无恤一起夹击荀瑶。

赵无恤判断,韩虎和魏驹一直被荀瑶欺辱,赵氏灭亡等于削弱他们的潜在同盟,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仍有退路,他们未必愿意破釜沉舟,但现在晋阳即将陷落,韩虎和魏驹就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

也就是说,晋阳陷落前夕,是赵无恤和韩虎、魏驹谈判的最佳时机。

于是,赵无恤命张孟谈悄悄出城,约见韩虎和魏驹,说道:“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

韩虎和魏驹说,我们知道啊,但如果谋划泄露,荀瑶会立即杀我们的。

这是一句试探性的话。

因为韩虎和魏驹无法确定张孟谈的身份——张孟谈是愿意为赵氏牺牲的忠臣,还是卖主求荣的小人?所以韩虎和魏驹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既不拒绝,也不同意,等待张孟谈给出解释。

韩虎和魏驹的意思,张孟谈听懂了,于是他说道:“谋出二子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尽管放心。

言外之意是,如果我被荀瑶抓了,宁可自尽,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听到张孟谈的保证,韩虎和魏驹选择相信,然后和张孟谈约定了出兵日期。

等到了约定的出兵日期,赵无恤命人悄悄出城掘开河堤,汾河水瞬间倒灌荀瑶的军营,随后,赵无恤亲统赵军冲击荀瑶大营,韩虎和魏驹指挥韩、魏军左右夹击,荀瑶统帅的智军兵败如山倒,大败而逃。

但赵无恤、韩虎、魏驹根本不给荀瑶喘息之机,不做休整便开始追杀荀瑶的败军,直到诛杀荀瑶、屠灭智氏为止——

“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至此,赵氏隐忍数十年,一举实现了绝地反杀,赢得晋国政治斗争的最终胜利。曾经威名赫赫的晋国六卿,也只剩下赵、魏、韩三家。

智氏族灭以后,智氏的城池、田地、人口都被赵、魏、韩瓜分,三家的实力膨胀到史无前例的程度,《史记·韩世家》里写道:“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智伯,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韩氏是晋国三卿中实力较弱的,就这,韩氏的地都大于普通诸侯,可想而知,魏氏和赵氏的地有多大。

这就意味着,晋国三卿的野蛮生长阶段结束了,开始进入成熟阶段。而在一个组织的成熟阶段,任何动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以做事要考虑方方面面,绝不能孟浪。

对于晋国三卿来说,与其继续付出巨大的成本互相兼并,不如巩固胜利果实,并争取法律的承认,把桌子下面的东西拿到台面上来,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

在这样的背景下,幸存下来的晋国三卿,便没有爆发更大规模的政治斗争。

此后数十年,赵、魏、韩三家的根基越来越深厚,晋国境内再也没有挑战者,就连晋国国君仅有的土地,也被三家瓜分殆尽。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正式颁布诏书,任命晋国的赵籍、魏斯、韩虔为诸侯。

魏斯是魏桓子魏驹之孙,史称魏文侯。

韩虔是韩康子韩虎之孙,史称韩景侯。

赵籍是赵襄子赵无恤的侄曾孙,史称赵烈侯。

原本赵无恤有五子,但他觉得兄长赵伯鲁是嫡长子,本来应该做赵氏继承人,只是因为自己有“谨慎”的性格,才被父亲赵鞅选中。现在智氏族灭,赵氏不再有灭族之灾,那么谨慎便无用了,赵氏应该还给兄长赵伯鲁一系。

于是,赵无恤在临终前,把赵氏宗主的位置传给赵伯鲁之孙赵浣,赵浣又传给赵籍,接受周威烈王的册封。

有大功而不贪权,无论能力还是人品,赵无恤都对得起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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