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英美保守主义的源头不在英美

常有朋友问我，你为什么口口声声只谈英美保守主义？难道保守主义被英美独占了吗？

我们常说的英美保守主义，严格地说，并不是英美的保守主义。英美保守主义弘扬的并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和美洲印第安人的古老文化。英美保守主义仅仅是指在英国和美国成长起来的保守主义。

英美保守主义的种子或者说源头并不在英伦诸岛，也不在广袤的北美大地。英美保守主义的源头在耶路撒冷，在圣经，在犹太教-基督教传统中。

就是说，英美保守主义不是来自英美的，而是来自圣经的，来自犹太教与基督教，其所要保守的传统也是来自犹太教-基督教的传统。离开了这一源头，就不会有今天的英美保守主义。

英美的本土经验，并不是英美保守主义的终极源头。在中国，以顾准先生为代表的中国自由派学者常用经验主义来概括英美的保守主义传统，并把这种经验主义与后来在中国大有影响的欧陆理性主义（唯理主义）相对照。

但是柯克在《保守主义思想》一书中告诉读者，经验主义不是以保守主义为底色的英美传统的精髓。在该书中，柯克一方面强调在历史中累积的传统，一方面对经验主义则只字未提。因为，保守主义，作为英国传统的化身，其精髓，不是经验主义，更不是理性主义，而是其信仰。

柏克更不是经验主义与实用主义的先驱。柏克捍卫英国的宪制，因为这一宪制中“含有一种属于所有文明人的普世宪制，其重要内容有：敬畏社会偏好的神圣渊源；从传统与成见中获取公共与私人生活的指引；确信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坚持个人自由与私人财产权；反对空泛教条的改革。”

柏克特别强调英国的秩序内置了一个超验的神定秩序。英国的自由传统就是符合基督教价值观的习俗与传统。而很多保守主义者只强调英国的习俗与传统，而不强调基督教的价值观。

没有这样的基督教价值观，英国也根本不可能演化出今天尚存的自由传统。事实上，英国的自由传统，其成见与成规，都是从圣经里面生发出来的。

保守主义有两个维度：超验与经验。这两个维度是在不同层面上的展开，这两个维度是互相关联的。保守主义首先是超验的，其次才是经验的。

一些学者只强调保守主义的经验的一面，强调一个从无到有的演化过程，但是他们有意无意地轻视甚至否认在经验前面还有超验。如果没有超验，经验永远是经验。中国的传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保守主义思想》中，超验是个高频词，因为它是保守主义的内核，而经验不过是保守主义的外表。超验的维度意味着保守主义是神学的、属灵的、先验的、普世的。所谓超验，就是那些超越经验之外的，超越理性之上的，有神性的事物。

经验的维度意味着保守主义是历史的、传统的、习俗的和地方的。在超验的事物面前，所有的经验证据都是不完美的。

正如柯克在另一本书中所言，超验是用信念而不是用经验来衡量的。所以，当有了超验以后，经验就变成了一个传统与演化的维度。

只有在有了超验以后，这个传统和演化中的自由才有了实质性的、制度性的意义。超验价值中最重要的，就是个人审慎地行使好上帝赋予的自由意志，不受专横权力的摆布。

英国的传统表面上是在英国自发生长的，实际上，英国传统的主体是按照旧约建立起来的，尤其是摩西五经中的出埃及记和申命记。柏克似乎从未提到过日耳曼的蛮族传统。

英美的传统，尤其是自由传统，是完全建立在基督教传统之上的。保守这样的传统，理所当然地意味着保守其中的信仰元素。柯克断言，“检验政治家的标准是他是否体认到上帝护理下的真正社会发展趋势。”

所以，与超验价值无关的经验及其传统，与保守主义也没有实质性的关联。经验主义不是英美保守主义的关键词。

英美保守主义并非像一些人所想象的，是一个什么都可以装的筐。之所以要强调英美保守主义，正是要强调它的排他性。

有人质疑说，凭什么只能有英美保守主义？他们主张每个国家，每个文化都应该有自己的保守主义。这种质问的逻辑，相当于说：凭什么只有摩西十诫？每个人都有权提出自己版本的十诫。

然而，摩西十诫不是摩西的，这十诫的作者是耶和华。十诫是唯一的，这就是摩西十诫；保守主义也是唯一的，这就是英美保守主义。

英美保守主义的情形也很类似。英美保守主义所要保守的不是土生土长的英美传统，而是来自圣经的传统。而圣经在世界上只有一部。任何与圣经传统无关的“保守”主张与学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保守主义，充其量是具有闲谈意义上的保守主义而已。

保守主义当然会走出英美，在许多国家扎根。但是，必须强调，这样的保守主义，像英美的保守主义一样，其源头在耶路撒冷，在圣经，在犹太教-基督教传统之中。任何不依托圣经与耶路撒冷的保守主义必不是保守主义。

如果有一天，英美保守主义与圣经与耶路撒冷脱钩，它就不再是保守主义，而是保守主义的对立面。摩西十诫，虽然冠名摩西，但它属于全人类。英美保守主义虽然冠名英美，但是它不仅仅属于英美，更属于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