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一次身份证 死了近百万人

这是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大屠杀。

它发生在上世纪最后几年，其根源确实在更早的一百多年前，由欧洲人亲手埋下。

卢旺达是非洲中部的一个小国，位于非洲大裂谷地带，面积2.6万平方公里，大致相当于四个上海市。

当地土著叫特瓦人，主要靠采集和狩猎生活，不过由于卢旺达相当于十字路口的地理位置，在长期的迁移中，来自西非的班图人开始占据当地，成为卢旺达地区的主要人口。

注意，班图人并不是单一族群，其内部有超过300——600种语言，实际上它是几百个族群的统称。

十六世纪开始，卢旺达的部落开始向王国进化，各王国之间开始兼并，十九世纪，当地八个王国被合并成卢旺达王国。

就在卢旺达朝着它的文明缓慢前行之际，德国人来了。

1884年，欧洲列强召开了一场旨在瓜分非洲的“柏林西非会议”，会上，卢旺达和隔壁的布隆迪、坦桑尼亚、肯尼亚等共99.4万平方公里被划给了德国，称德属东非。

你看，人家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突然来了一波外地人，大言不惭的说，从今以后这地归我了，你们得听我的。

这不是土匪是啥？救世主吗？

德国人为了节约成本，在当地搞的是代理人治理，也就是通过控制卢旺达国王、各地酋长，榨取当地的经济价值。

其实跟同时期的大清一样。

然后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德国深陷欧洲战场，隔壁的比利时从隔壁的刚果殖民地跑过来，把卢旺达给抢了。

一战后的巴黎和会，正式将这块地交给比利时托管。

名义上是托管，本质上就是殖民统治。

比利时在此前的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改革下，号称欧洲最自由和平等的国家，但是在卢旺达，这帮人的殖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更好的“以非治非”，比利时人按照社会地位、经济财富的不同，将当地人划分为图西族和胡图族。

卢旺达开始被人为地分为三个族群（包括一开始的土著特瓦人）。

我研究了很久，终于是搞明白了胡图族和图西族的区别。

图西族以放牧为主，胡图族以种地为主，十九世纪，建立卢旺达王国的基加利四世所在的部落名字，就是图西。

你可以理解为，放牧为主的图西部落，最终征服了其他部落，从而成为卢旺达王国的统治阶层。

而放牧的图西人又在卢旺达王国建立以后，享受了更多的特权和经济财富。

除此之外，双方在语言、生活方式上并无太大差别。

这不就是我们古代史中的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么？

现在，比利时人说了，统治阶层一律成为图西族，被统治阶层一律成为胡图族。

忽略他们的名称来，其实就是扶持统治阶层，以更好的榨取被统治阶层。

1935年，比利时人在当地颁发了新的身份证制度，将胡图族和图西族写入身份证，一经登记不可以再改变。

原本比利时人打算通过身高、鼻宽等面部特征来区分筛选，奈何当地从来就没这种搞法，甄别起来也很困难。

于是聪明的比利时人想出了一个逆天办法，按照财富标准来定义，比如拥有十头牛以上的卢旺达人，就是图西族。

在没有写入身份证之前，富裕的胡图族人还有机会成为图西族，现在是彻底被定死了。

有些人早上还是潜在的胡图族，到下午登记的时候，家里的母牛下崽了，然后就成了图西族。

有人说图西族确实要比胡图族肤色浅一些，发育好一些，这是不是在种族特征？

我想了想，你把农村人挑出来，跟上班族放一起对比，也会发现双方外表大有不同！

这特么是种族区别吗？

搞定这一套以后，比利时人就开始大肆宣传，图西人是优等民族，在脑力和文化上要远高于胡图族。

这么说的目的，不是说比利时人跟胡图族人有啥仇，他们只是为了更好的争取图西族的支持，以通过图西族的支持，来更好的控制胡图族。

请注意，这里的胡图族和图西族，只是借用，大家不妨理解为富裕人群和底层人群，或者干脆理解为富人和穷人，无妨。

胡图族人对图西族人的仇恨，就是这样一步步被深化的。

二战以后，亚非拉各殖民地开始走向独立，卢旺达也开始争取民族独立。

作为卢旺达的殖民者，比利时负责监督和帮助卢旺达独立。

比利时人想了想，说咱们还是搞个普选吧，就按照我们欧洲的模式来。

图西族人听到前半句就跑了，胡图族人听到一半也跑了出去。

前者是逃命，后者是索命。

因为，图西族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只有八分之一左右。

1959年的“卢旺达革命”中，胡图族人疯狂的向图西人报复，截止到1964年，共有33.6万人逃往邻国，被杀多少，数据不明。

这是卢旺达的革命，这也是胡图族人的革命！

1961年，卢旺达举行全民公投，废除君主制，建立卢旺达共和国。

没有任何悬念，胡图族人格鲁戈瓦·卡伊班达当选总统。

第二年，卢旺达与布隆迪分家，分别走向独立。

布隆迪的情况几乎跟卢旺达一样，胡图族占85%，图西族占13%，双方都是一个比利时的殖民地。

不同的是，布隆迪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执政的是图西族。

卢旺达的图西族跑到布隆迪，发现对面的情况也是一点就着，于是掉头又打回国内。

卢旺达的胡图族人则屠杀国内的图西族人予以回应。

有人可能会问了，这时候的卢旺达政府在干嘛呢？

三个字，管不了！

真的是管不了，不仅仅是因为众怒难平，当时的周边地区都在搞独立，有些以前都没成立过国家，边界问题，人口问题一大堆，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根本不知道怎么管。

1973年，卢旺达陆军参谋长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少将发动军事政变，成为卢旺达第二位胡图族总统，此人一度提出“民族和解”，但却仍然坚持民族隔离和歧视政策。

卢旺达的民族隔阂问题，一眼看不到头。

时间来到1990年，一支军队突然攻入卢旺达北部，紧接着跟卢旺达政府军（胡图族）发生激烈交火。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支军队呢？

故事说来挺励志的。

卢旺达的南边是布隆迪，北边是乌干达，西边是刚果（金），东边是坦桑尼亚。

南边的布隆迪和卢旺达人口结构几乎一样一样，种族冲突随时都可能爆发，所以图西族的难民稍一盘算，就只能往刚果和乌干达跑。

去刚果（金）的那一支我们暂且不提，只说跑到乌干达的这一支。

乌干达在1971年爆发军事政变，陆军司令伊迪·阿明发动政变，推翻奥博特政府，建立军人独裁政权。

8年以后，乌干达民族解放军攻入乌干达首都坎帕拉，推翻阿明的统治。

1981年乌干达爆发内战，民族解放军经过五年游击战，于1986年攻入首都，穆塞韦尼就任乌干达总统，并一直任职至今。

我要说的是，在乌干达民族解放军中，有四分之一的成员，是卢旺达的图西族难民。

这些难民在1979年推翻阿明以后，在弗雷德·鲁维吉耶马的组织下，建立了自己的政党——卢旺达全国统一联盟，后改名卢旺达爱国阵线，寻求重返卢旺达。

1986年当乌干达民族解放军拿下首都的时候，弗雷德·鲁维吉耶马官居乌干达副国防部长。

1990年10月1日，卢旺达爱国阵线的武装部队放弃了他们在乌干达军队的职位，突然打回卢旺达！

在卢旺达北部的丛林中，他们遭到了刚果（金）、卢旺达政府军、法国雇佣兵的围剿，弗雷德·鲁维吉耶马战死。

另一位领导人保罗·卡加梅紧急从美国归国，成为卢旺达爱国阵线新领导人。

保罗·卡加梅

此后该组织和卢旺达政府军经历了三年多的内战，最终稳住了阵脚。

既然都不能干掉对方，那就只好开始和谈，在布隆迪图西族总统的斡旋下，

1993年8月4日，卢旺达哈比亚利马纳总统和爱国阵线在坦桑尼亚阿鲁沙签署和平协定，决定结束内战。

然而和平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发生。

在双方内战期间，胡图族人中的极端分子成立了诸多电台和媒体，日夜不停地宣传种族主义，并且成立了种类繁多的极端武装组织。

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

1994年4月6日，哈比亚利马纳总统与布隆迪总统西普里安·恩塔里亚米拉一同乘飞机返回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在基加利国际机场上空，遭到地面导弹袭击坠毁，两位总统及其随行人员一起遇难。

几分钟后，军方宣布接管在政权。

随后，胡图族人控制的极端媒体宣称，是卢旺达爱国阵线策划了对总统的袭击，胡图族的政府军士兵、武装组织、以及平民纷纷走上街头，封锁道路，对身份证上标记为图西族的人们展开肆无忌惮的屠杀。

在恩特拉玛教堂祭坛求避难的5,000图西人被胡图人用手榴弹，弯刀，步枪攻击致死，或被活活烧死。

至此，大屠杀开始，卢旺达完全处于崩溃状态，没有警察，没有秩序，没有法律，有的只是一个族群对另一个族群的肆无忌惮的屠杀，在群体的裹挟下，人们失去了理智，对邻居、对昔日同事举起屠刀。

如果有胡图族人心慈手软，没关系，一起杀掉就是。

人之初，真的是性本善吗？

次日凌晨，在十名比利时维和部队的保护下，卢旺达女总理阿加特夫人前往电台，准备发表演讲呼吁民众冷静，十点多被总统卫队缴械，连同维和人员一起被杀害。

她的五个孩子被藏在隔壁的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事后被一个叫姆巴伊·迪亚涅的塞内加尔维和士兵偷运到千丘酒店（《卢旺达饭店》原型），后来定居瑞士。

具体的细节我们就不描述了，有一部专门讲述此事的电影，叫《卢旺达饭店》，真实度非常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在一百多天里，一共有大约80万到116万人被杀，其中大部分是图西族人，另外一部分是温和的胡图族人，以及少量被牵连的特瓦人，卢旺达丧失了近七分之一的人口。

数字幅度这么大，主要是因为不好统计，不好统计，是因为一些人在被统计前就已经融化在卢旺达炎热的田野里。

女总理被杀以后，占维和部队人数大头的比利时撤出了全部维和士兵，联合国驻卢旺达维和部队只有三百人。

维和部队负责人达莱尔准将向联合国请求援助，表示只需要4000士兵就可以稳定卢旺达局势，被刚刚经历“黑鹰坠落”的美国否决。

罗密欧·达莱尔，时任联合国援助团司令官

整个过程中，绝大部分的相关国家都在袖手旁观，唯独法国除外。

大屠杀爆发前三个月，根据达莱尔准将的访谈，法国人在向卢旺达政府军运送军火，大屠杀后期，随着卢旺达爱国阵线逐步攻入首都，即将控制全国局势，法国又派飞机将大量的屠杀肇事者护送出境。

至今仍然有不少民兵头目和前政府高官躲在法国。

1994年7月4日，卢旺达爱国阵线攻入首都基加利，19日控制全国，大屠杀遂止。

值得欣慰的是，执政的卢旺达爱国阵线并没有延续仇恨，而是全面开启了民族和解进程，绝大部分参与屠杀的平民被赦免，部分祸首被惩办通缉。

政府宣布废除族群标记，在卢旺达的身份证上，只有卢旺达人。

后记：

爱国阵线控制局势之际，担心遭到报复的胡图族人担心遭到报复，前后有200多万人逃到邻国（参与屠杀者为多），其中尤其以刚果（金）为多。

这些难民成为两国关系的矛盾焦点，几年以后先后引爆了第一次、第二次刚果战争。

其中第二次刚果战争被称为非洲版的世界大战，前后卷入9个国家20多个武装组织，累计造成540多万人的死亡。

这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悲剧，我们下文继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