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对立尖锐 川普政府即将迎来摊牌时刻

国际经济学会主席罗德瑞克（Dani Rodrik）评论文章：尽管川普是被一波公众敌视“菁英”的海啸推上台的，但他的支持者们本身就是建制派和财阀的主要成员。与上个任期一样，身为富商和名人的川普身边聚集了传统共和党政客、华尔街金融家和经济民族主义者。但这一回，科技界的右翼人士加入了这些群体，而世界首富马斯克（Elon Musk）则是其中最耀眼的代表。

至少就目前而言，将这些群体凝聚在一起的不是川普的人品或领导力——这两者都存在许多缺陷。相反，相对于其他替代人选，这一群人认为川普更能实现他们的特定议程。保守派共和党人想要低税、少监管，而经济民族主义者则期望缩小贸易逆差、重振美国制造业。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试图终结他们眼中的“觉醒式审查制度”，而科技右翼人士则希望自由实现自己的未来愿景。

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什么，这些团体都在把贺锦丽（以及拜登）视为障碍的同时，将川普视为能成事的盟友。大多数人本质上并不反对民主体制，但只要能服务自身议程，他们似乎愿意忽略——从而推动——川普的独断行径。如果有人追问川普的反民主冲动和对法治的蔑视，他们往往会含糊其辞或尽可能一笔带过这类风险。

在川普的第一个任期内，我曾向他的一位主要经济顾问（一位经济民族主义者）表达过对这位总统的担忧。但对方对我的忧虑嗤之以鼻，反驳说民主党和行政国家才是更重大威胁。归根结底，他感兴趣的是他老板对关税的承诺，而不是可能对民主体制带来的任何后果。

同样，在《纽约时报》记者克雷恩（Ezra Klein）的最近一期播客节目中，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古里（Martin Gurri）解释，他自己支持川普的主要原因是拜登政府对言论自由的箝制，因为拜登“基本上是在告诉各（社交媒体）平台：你们必须遵守欧洲的网络良好行为标准”。然而，川普对公务员和政府资助的私人实体的言论所施加的限制更加恶劣。尽管古里承认，川普最终可能会“变得更糟”，但他似乎并不担心。在重要关头摧毁觉醒文化，显然比维护《宪法》第一修正案更重要。

鉴于川普政府内部的各种势力在世界观和政策偏好上存在巨大差异，摊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鉴于川普的菁英支持者们将自身狭隘议程置于民主原则之上，因此倾向专制主义的风险应当是显而易见的。所幸，更有可能出现的是这些相互竞争的议程将很快发生冲突，导致川普联盟爆发内讧。

经济民族主义者和科技右翼之间的冲突最尖锐。两个阵营都自认是反体制的，都想破坏他们眼中民主党菁英强加于自身的管理体制。但他们对美国及其未来发展方向的看法却大相迳庭。

经济民族主义者希望回到以美国工业辉煌为标志的、神话般的过往，而科技阵营则设想了一个由人工智慧管理的乌托邦式未来。一方是民粹主义，另一方是菁英主义；一方相信一般人的智慧和常识，另一方只信技术；一方希望全面停止移民，另一方则欢迎有技能的新来者。一方只关心本乡本土，另一方本质上是全球主义者；一个想瓦解矽谷，另一个却想赋与它权力；一方想要劫富济贫，另一方却要把好处都给富人。

民族主义-民粹主义者声称，他们是为那些被马斯克所设想的技术革命所抛弃的人代言，因此他们对矽谷那些“技术封建主义者”的极端鄙视也就不足为奇了。经济民族主义者的领导者班农（Steve Bannon）（当然他也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甚至将马斯克称之为“一个寄生虫似的非法移民”，还警告说必须“阻止”马斯克和他所代表的东西，因为“如果我们现在不阻止它......它不仅会毁掉这个国家，还会毁掉整个世界”。

虽然班农目前不在川普政府任职，但他是“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的重要人物，而且依然与许多政府高层人员过往甚密。不过马斯克目前显然是川普身边的红人。白宫毫不管束马斯克所谓的“政府效率部”，川普本人还鼓励马斯克要更大胆一点。

川普这类极具个人特质的领导人通常会让盟友（其实是佞臣）相互对立，以避免任何一方累积过多权力。川普无疑觉得自己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并利用这些冲突来为自己谋利。而当不同团体之间的竞争是围绕著对政府资源和权力寻租的争夺，而不是反映不同意识形态和信仰体系时，这种策略最能奏效。

鉴于川普政府内部的各种势力在世界观和政策偏好上存在巨大差异，摊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是会出现停摆，还是其中一个团体夺得主导地位？民主党能否利用这一裂痕？川普主义会名誉扫地吗？美国民主是会重现生机，还是更黯淡无光？

无论结果如何，悲剧之处在于，输家仍将是那些争相响应川普反菁英主义信息的低教育程度工人阶级选民。川普联盟中相互竞争的两派都没有为这些人提供令人信服的愿景。这一点甚至适用于经济民族主义者，尽管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却将自身抱负构筑于不切实际的制造业就业复苏之上。

当不同的菁英在为自己版本的美国而争斗之时，在后工业社会中创造一个中产阶级经济所需的紧迫政策议程，将一如既往地遥不可及。

作者简介：罗德瑞克（Dani Rodrik），哈佛大学甘迺迪政府学院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国际经济学会主席，《贸易的取舍：迈向更好的全球化， 我们如何重塑世界经济新秩序？》（Straight Talk on Trade: Ideas for a Sane World Economy ）